丘陵间的风,似乎都因那白衣少女的降临而变得轻柔、凝滞。
曹骏与冯远狼狈逃窜的剑光早已消失在天际,只留下满地狼藉和空气中尚未完全平息的剑气余韵。夕阳的余晖洒落,为苏月那清冷绝俗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却丝毫未能融化她周身那仿佛与生俱来的寒意。
林轩怔怔地看着她,一时间竟忘了手臂的疼痛和体内的虚弱,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句带着些许沙哑和难以置信的问候:
“苏……苏师姐?怎么是你?”
苏月目光平静地迎上他的视线,那双如秋水寒潭般的眸子,清澈见底,倒映着林轩略显狼狈却眼神坚定的身影。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细致地打量了他一番,确认他除了皮外伤和灵力透支外并无大碍,清冷的眸光几不可查地缓和了一瞬。
“此地不宜久留。”她收回目光,声音依旧清越,却不再像方才对敌时那般冰冷彻骨,“曹骏冯远虽退,难保不会有其他追兵,或者……他们去而复返。”
她言简意赅,行事风格一如往昔,冷静而高效。
林轩瞬间回过神来,意识到处境依旧危险。师父还在闭关,若再有强敌来袭,仅凭苏月一人,恐怕也难以护得周全。
“我师父在前方山洞闭关疗伤。”林轩指向酒剑仙藏身的那个方向,语气带着担忧,“我们是否需要换个地方?”
苏月顺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神识微动,便感知到了那处被简单幻阵遮蔽的山洞,以及其中那股虽然极力内敛、却依旧能让她感到心悸的渊深气息(酒剑仙的伤势波动)。她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摇了摇头:
“酒师叔祖布下的阵法,等闲难以察觉。贸然移动,反而可能干扰他疗伤。我们就在附近守护,若有变故,再应变不迟。”
她行事自有章法,考虑周全。林轩闻言,心中稍安,点了点头。
苏月选了一处地势稍高、视野开阔的背风巨石,示意林轩过去。两人在巨石后坐下,既能隐蔽身形,又能观察到四周动静。
直到此刻,气氛才稍稍缓和下来。劫后余生的庆幸与眼前之人突然出现的巨大意外,让林轩的心绪依旧难以平静。他看着身旁少女那完美的侧脸轮廓,在夕阳下仿佛散发着莹光,忍不住再次开口,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
“苏师姐,你……你怎么会来这里?而且……还出手帮我?”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在他叛出宗门、被污为身怀魔宝的当下,苏月身为掌门亲传、术剑天才,她的立场本该是与宗门一致才对。
苏月没有看他,目光依旧望着远方起伏的山峦,仿佛在欣赏落日余晖,又仿佛在思索着什么。沉默了片刻,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如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林轩心中荡开层层涟漪。
“我私自下山的。”
短短五个字,却让林轩心头巨震!私自下山?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违背了宗门指令,甚至可能……是为了他?
似乎知道林轩心中所想,苏月继续平静地说道:“宗门对外宣称,你身怀魔道异宝,弑杀同门,叛宗而出,罪大恶极,发出追杀令,凡青玄弟子见之,可格杀勿论。”
林轩拳头猛地握紧,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宗门如此颠倒黑白、污蔑构陷,一股怒火依旧难以抑制地涌上心头。
“但,我不信。”苏月转过头,看向林轩,清冷的眸子里闪烁着理性的光芒,“我不信一个能在决赛中觉醒‘守护剑心’的人,会与魔道勾结。我不信酒剑仙师叔祖那样的人物,会收一个心术不正的弟子。我更不信,你胸口那引发万剑齐鸣、道韵古老的剑纹,会是所谓的‘魔道异宝’。”
她的语气依旧平淡,但每一个字都斩钉截铁,充满了基于事实和自身判断的笃定。
“宗门内的传言,赵长老的指控,漏洞百出,经不起推敲。那更像是一场……基于贪婪的构陷。”她毫不避讳地说出了自己的判断,这对于一向恪守门规、清冷自持的她而言,无疑是极其大胆的行为。
“所以,你便私自下山,来……找我?”林轩的声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动。他没想到,在举世皆敌、众口铄金之时,竟然还有人愿意相信他,甚至不惜违背宗门规矩,前来寻他。
“是,也不全是。”苏月的回答依旧冷静得近乎苛刻,“我来,是为了追寻真相。我不允许自己认定的‘道’,被谎言和污秽所蒙蔽。若你果真堕入魔道,我自会亲手将你擒回,或……斩于剑下。”
她的话语冰冷而直接,带着剑修特有的纯粹与决绝。“但若你是被冤枉的……”她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林轩脸上,那清冷的眸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融化了一丝,“……那我便不能坐视不理。宗门的错误,需要有人来纠正。你的清白,也需要有人来证明。”
不是为了私情,而是为了她心中的“道”,为了她所坚持的“公正”与“真实”。
然而,林轩却能感受到,在那冰冷理性的外壳之下,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否则,她大可暗中调查,何必在他最危急的时刻现身,不惜与同门动手,将他护在身后?
这份信任与坚持,在此时此刻,显得如此珍贵,如此……温暖。
“谢谢你,苏师姐。”林轩郑重地说道,声音诚恳。这份雪中送炭之情,他铭记于心。
苏月微微偏过头,似乎不太习惯这样直白的感谢,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气氛再次陷入沉默,却不再像之前那般尴尬,反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默契与平和。
林轩趁机运转功法,吸收着回气丹的药力,恢复着消耗的灵力和体力。苏月则静静地坐在一旁,如同一位最忠诚的护卫,神识如同无形的蛛网,细致地覆盖着周围数里的范围,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
夕阳终于完全沉入了地平线,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墨蓝色的天幕上开始点缀起稀疏的星辰。夜风带来了寒意,吹动着两人的衣袂。
“你的伤……还好吗?”或许是沉默太久,或许是夜晚的寒意让她想到了什么,苏月忽然开口问道,目光落在林轩手臂那依旧明显的冻伤和灼痕上。
“皮外伤,不碍事。”林轩活动了一下手臂,笑了笑。经过调息,他的状态恢复了不少。
苏月没有说话,而是从自己的储物戒指中取出一个白玉小瓶,递了过去。“这是‘冰肌玉露膏’,对冻伤灼伤有奇效,也能促进伤口愈合。”
她的动作自然,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林轩愣了一下,看着那散发着淡淡寒气和药香的白玉瓶,心中暖流涌动。他没有推辞,接过药瓶:“多谢师姐。”
他小心地挖出一些晶莹剔透的药膏,涂抹在手臂的伤处。药膏触体冰凉,随即化作一股温和的药力渗入皮肤,那火辣辣的疼痛和刺骨的寒意果然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舒适的清凉感。
“好药。”林轩由衷赞道。这药膏的效果,远非他之前用的普通金疮药可比。
苏月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涂抹药膏,清冷的眸光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明亮。
“师姐……”林轩涂抹完药膏,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另一个关心的问题,“你私自下山来寻我,宗门那边……会不会对你有影响?”
他担心因为自己的事情,连累到苏月。毕竟她是掌门亲传,身份特殊,私自行动,定然会引来非议和责罚。
苏月闻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无妨。师尊……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况且,我自有分寸。”
她的话语中透露出对掌门玄玑真人的信任,以及她自身的底气。但林轩知道,事情绝不会像她说的那么轻松。这份人情,他欠得大了。
“对了,”林轩忽然想起一事,从怀中取出那枚得自墨渊的、刻着“流云”二字的残破腰牌,递给苏月,“师姐见识广博,可认得此物?”
苏月接过腰牌,借着星光仔细看了看,秀眉微蹙:“这是……流云剑宗的弟子腰牌?此宗百余年前便已覆灭,你怎么会有此物?”
林轩当即将在清河镇遭遇墨渊,查明“河妖”真相,以及墨渊所述流云剑宗被黑煞殿等势力覆灭的经过,简略地讲述了一遍。
苏月静静地听着,当听到黑煞殿之名时,她那清冷的眸中闪过一丝凌厉的寒芒。
“黑煞殿……又是他们!”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杀意,“近年来,修仙界中不少中小宗门莫名衰落或覆灭,背后似乎都有他们的影子。行事诡秘,手段狠辣,乃是修仙界一大毒瘤!”
她将腰牌递还给林轩,语气凝重:“此事关系不小。流云剑宗虽已覆灭,但黑煞殿如此肆无忌惮,难保不会对其他宗门下手。此事,我需找机会禀明师尊。”
林轩收起腰牌,点了点头。他也没想到,一次看似寻常的斩妖除魔,竟然牵扯出了黑煞殿这等魔道巨擘。
夜色渐深,星辉漫天。
两人并肩坐在巨石之后,不再交谈,各自调息或警戒。一种无声的信任与默契,在寂静的夜色中悄然滋生。
林轩看着身旁少女那在星光下愈发显得清冷孤高的身影,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感激,信任,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明晰的……悸动。
前路依旧凶险,宗门追兵未止,黑煞殿的阴影若隐若现。
但此刻,有她在身旁,仿佛这漫漫长夜,也不再那么寒冷与难熬。
苏月的现身,如同在这迷雾重重的逃亡之路上,点亮了一盏清晰的灯。
她带来的,不仅仅是绝境中的援手,更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和一个可能与宗门斡旋、查明真相的契机。
而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在这突如其来的重逢与并肩中,悄然跨过了一条无形的界线,走向了未知而引人期待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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