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轩缓缓走出心魔剑巷,脚步虽稳,但每一步都似承载着千钧之重。阳光透过剑墟上空稀薄的雾气落在他身上,却驱不散他眉宇间那层淡淡的阴翳。他的面色看似平静,可眼睫低垂时,眼底深处仍有未散的涟漪——那是心魔撕裂神魂后残留的痕迹,如同镜面虽已拼合,裂痕却犹在。
苏月第一时间迎了上去。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他身侧半步的位置,清冷如月的目光细致地扫过他的脸庞。她看见他额角尚未干透的冷汗,看见他微微泛白的嘴唇,看见他握剑的右手骨节因用力而显出青白——那是心神剧烈消耗后的虚脱,更是心魔余波仍在冲击道心的征兆。
“过来。”酒剑仙的声音难得肃然。他大步走近,粗糙的手指不由分说搭上林轩的腕脉,一股温厚纯正的剑气探入。片刻后,他眉头紧皱:“识海动荡,神魂有损。剑心虽更凝实了,但那些被勾起的执念、恐惧,已如毒藤缠根,不是一时半刻能拔除的。小子,你需立刻调息,稳固道心。”
众人寻了一处相对安全的所在——那是两片巨大残垣形成的夹角,上方有半倾的石梁遮蔽,背靠坚实岩壁。林轩依言盘膝坐下,闭目运转《太初剑经》。太初灵力在经脉中周流,试图抚平识海的波澜,可每当灵力汇入眉心祖窍,那些画面便再次涌现:
燃烧的村落,焦黑的梁木轰然倒塌;父亲挡在身前的背影被剑光穿透;母亲最后那句“轩儿快走”犹在耳边;鲜血浸透泥土的暗红……还有幻象中自己手持魔剑、双目赤红的模样,那种对力量的饥渴与疯狂,此刻回想仍让他脊背发寒。
“呃……”林轩闷哼一声,额头青筋隐现,冷汗瞬间浸透内衫。他强行压住翻腾的气血,却感到神魂如被细针反复穿刺,传来阵阵尖锐的痛楚。
“林轩!”苏月的声音难得带上一丝急促。她毫不犹豫地俯身半跪在他面前,伸手想去碰触他颤抖的肩膀,又在半空停住,转头看向酒剑仙,目光清亮而坚决:“师父,让我来。”
酒剑仙凝视她片刻,缓缓点头:“月华剑意确实最适清心定魂。但记住,心海共鸣凶险异常,你需守住本心,不可深陷他的魔障之中。”
“弟子明白。”
苏月转向林轩,声音放得极轻,却字字清晰:“林轩,看着我。”
林轩艰难抬眸,对上她那双沉静如深潭的眼。在那片清澈中,他看见自己的倒影——狼狈、挣扎,却也被全然接纳。
“闭目,凝神,放开防备。”苏月一字一句道,“信我。”
林轩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主动撤去了识海最后的防护。
下一瞬,微凉的指尖轻轻点在他眉心。触感柔软,却带着一股坚定沉静的力量。紧接着,清冽如月华般的剑意缓缓流淌而入——那不是攻击,不是探查,而是一种温柔的包裹与浸润。
苏月也闭上了眼。她将自己的心神凝成一缕皎洁的月华,沿着指尖渡入林轩的识海。
初入时,她仿佛跌入一片暴风雨夜的海。怒涛翻涌,黑云压顶,电闪雷鸣间尽是血腥与毁灭的画面。那是林轩深埋的痛与惧,是心魔滋生的土壤。
苏月的心微微抽紧,但她没有退缩。月华剑意如纱如雾,轻轻铺展开来,所过之处,狂暴的波澜渐渐缓和。她没有强行镇压那些负面情绪,而是以月光般的包容去照亮、去安抚。
更深层次的共鸣开始了。
林轩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那不是死寂,而是月夜山林的静谧,清辉洒落,万物安然。在这宁静中,他“听”到了苏月的心声:那是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是愿与他并肩承受一切的坚定,还有那深藏于清冷外表下、如月华般温柔流淌的情意。
与此同时,苏月也触摸到了林轩心底最深处的东西:失去至亲的刻骨之痛、对弱小无力的憎恶、誓要变强守护所珍视一切的执念……还有那历经黑暗却始终未曾熄灭的、如初火般温暖明亮的“守护之志”。这份坚韧与纯粹,让她心尖颤动,涌起深深的怜惜与敬意。
两人的剑心在这一刻真正交融。
林轩的太初剑心,包罗万物本源之气,此刻融入了月华的澄澈、皎洁与恒久;苏月的月华剑心,清冷孤高照彻长夜,此刻染上了太初的生机、厚重与温暖。彼此补益,相互淬炼,竟在共鸣中隐隐生出更玄妙的变化——仿佛阴阳相济,浑然天成。
酒剑仙站在三丈之外,一手按在铁剑柄上,目光如炬地观察着两人周身气机的变化。起初,林轩身周灵力紊乱,剑意起伏不定;苏月则面色凝重,月华明灭。渐渐地,两人的气息开始同步起伏,林轩的呼吸平稳下来,眉宇舒展,而苏月虽脸色渐白,周身月华却越发皎洁纯净,与林轩隐隐透出的混沌初开般的意蕴交织成一片和谐的光晕。
“好小子,好丫头……”酒剑仙低声喃喃,眼中闪过欣慰,又有一丝复杂,“竟能借心魔劫难,反促成剑心交感、互为镜鉴……这份机缘,千古难逢。”
他悄然后退几步,宽大的袖袍无风自动,一股无形剑域悄然展开,将方圆十丈笼罩在内,隔绝一切可能的干扰。
追风和影舞对视一眼,默契地散至两侧废墟高处,目光如鹰隼般扫视四周。他们虽未说话,但握紧武器的手和绷紧的身形,已表明护法之责。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废墟间只有风声呜咽,远处隐约有剑啸回音。
不知过了多久,林轩周身最后一丝紊乱的气息终于平复。他缓缓睁眼,眸中一片清明沉静,如雨后天青,再无阴霾纠缠。更深处,一点温润坚定的神光隐现——那是道心历经淬炼后更为精纯坚固的征兆。
苏月同时收手,身子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唇色浅淡,显然心神消耗极大。但她望向林轩的眼睛却异常明亮,如同承满月华的清泉。
“苏月……”林轩伸手,稳稳握住她尚未完全收回的手。掌心相贴,她的指尖微凉,他的掌心温暖。无需多言,神魂交融后那份心意相通的默契,已胜过千言万语。
苏月轻轻摇头,唇角扬起一抹极淡却真实的弧度,如冰莲初绽:“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两手相握,温度与力量彼此传递。共同度过心劫后,那份羁绊已深入神魂,坚不可摧。
“咳。”酒剑仙的咳嗽声适时响起,带着几分调侃,“心劫共渡,剑心双修,倒是千古佳话。不过此地凶险,你侬我侬的,还是等出了剑墟再说罢。”
林轩和苏月同时松手,面上皆有些许不自然,但眼中的坦然与亲近却未减分毫。
众人略作休整,服下丹药恢复灵力后,便再度启程。林轩与苏月自然而然地并肩而行,虽未再牵手,但步伐节奏一致,气息隐隐相连,分明已是一个默契的整体。
又向剑墟深处行进了半日,地势渐高,废墟的规模与完整度也明显增加。终于,在一处断裂的山脊之后,一片惊人的遗迹映入眼帘。
那曾是一片极其宏伟的宫殿群,依山势而建,层层叠叠。即便如今只剩断壁残垣,仍能看出昔日的辉煌:高耸的玉白石柱虽多数拦腰折断,但柱身上密布的精美剑纹依然清晰;残存的殿基以整块青玉铺就,缝隙间长出暗金色的苔藓;碎裂的瓦当上,隐约可见古朴的飞剑图腾。更令人心悸的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经年不散的凛冽剑意,仿佛无数剑修曾在此练剑、论道,他们的意志烙印至今未泯。
“看这规制和残留的剑意……应是上古某一大剑宗的讲经道场,或是传承试炼之地。”酒剑仙神色肃穆,仔细辨认着石柱上的纹路,“这些剑纹有聚灵、固空间之效,即便宗门湮灭千年,仍能维持部分禁制运转。都打起精神,此地残留的阵法,怕是比外面那些零散禁制厉害十倍。”
众人小心踏入废墟。脚下玉砖破碎,缝隙间竟有微弱流光游走,如同活物。行不过百步,前方豁然开朗——是一片相对完整的广场,地面以黑白两色玉石拼成巨大的太极图纹。而广场尽头,一道璀璨的光幕挡住了去路。
那光幕并非实质,而是由无数细如发丝、流转不休的剑光交织而成。每一道剑光都凝练如实质,散发着锐利无匹的气息,彼此勾连成网,将前方通道彻底封锁。光幕之上,隐约有符文明灭,竟构成一座繁复的剑阵图形。
“剑光禁制,还是以阵驭剑的高明手段。”酒剑仙靠近数步,凝神观察片刻,脸色凝重,“看这剑光的纯粹度与符文的古韵,布下此阵者,生前至少是元婴后期的大剑修。此阵攻防一体,若强行闯阵,瞬间便会引动万剑绞杀,我等无人能挡。”
林轩心念微动,暗中感应古剑纹地图。果然,地图上标识的“心源”方向,正指向光幕之后。一条若隐若现的路径在意识中显现,需穿过此阵,方能继续前行。
“我来试试。”林轩上前一步。经历了心魔淬炼与剑心共鸣,他对自身力量的掌控已臻入微之境。他并未急于出手,而是静静立于光幕前三尺处,闭目凝神,将神识缓缓延伸而出,如触角般轻触光幕。
刹那间,海量信息涌来:剑光的运行轨迹、符文的能量节点、阵法的流转规律……这座古阵虽庞大精妙,但其根基仍是“剑”。而林轩身负太初剑意,某种程度上与上古剑道本源相通。
他睁开眼,伸出右手食指。指尖之上,混沌色的太初灵力与无形无质的太初剑意交织缠绕,化作一缕似有似无的灰蒙蒙气流。他缓缓将手指点向光幕,并非硬撼,而是以同源之意去感应、去沟通。
指尖触及光幕的刹那,那一片区域的剑光明显一滞,流转速度放缓,符文的光芒也微微波动,仿佛在辨认、在回应。
“有效!”追风低呼,眼中闪过喜色。
影舞紧握短刃,警惕地扫视四周:“小心,禁制被触动,可能会引发其他变化。”
林轩全神贯注,指尖那缕太初之气如灵蛇般游走,沿着剑光网络的脉络深入,寻找着禁制的核心节点与通行“生门”。额角再次渗出细汗,这对神识的消耗极大。
然而,就在他即将捕捉到一处关键节点时——
“吼——!!!”
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猛然从废墟深处爆发!那声音非人非兽,更像是金铁摩擦、剑啸雷鸣混合而成的恐怖音浪,其中蕴含的狂暴剑意凝如实质,轰然扩散!
轰隆隆……整个废墟宫殿群剧烈震颤,碎石簌簌落下。广场地面黑白玉砖缝隙间的流光骤然暴亮!
“不好!”酒剑仙脸色剧变,“是守护遗迹的‘战剑傀’!而且不止一具!林轩快退!”
话音未落,广场四周七八处残垣同时炸开!碎石飞溅中,一道道高大的黑影冲天而起,又沉重落地,将众人围在中央。
那是八具身披全套暗金色铠甲、手持门板般宽阔巨剑的傀儡。它们高约丈二,关节处可见精密符文流转,眼窝中跳动着猩红色的魂火。每一具傀儡散发出的威压,都堪比金丹中期修士!更令人心悸的是,它们落地的方位暗合八卦,气息彼此勾连,竟构成一座浑然一体的战阵——八傀气息相连,威势层层叠加,已隐隐触及金丹后期的门槛!
为首一具战剑傀眼中魂火大盛,巨剑扬起,剑锋直指正在破禁的林轩。其余七傀同时踏前一步,动作整齐划一,沉重的脚步震得地面闷响。八柄巨剑同时亮起刺目的金光,凌厉无匹的剑势锁定全场!
“结圆阵!护住林轩!”酒剑仙暴喝一声,锈迹斑斑的铁剑铿然出鞘,一道凝练如龙的青灰色剑气冲天而起,率先迎向扑来的剑傀。
苏月一言不发,月华剑已握在手中,清冷剑光如月轮绽放,护住林轩左翼。追风双刀出鞘,身形如风旋绕,刀光织成一片密网;影舞则诡异地融入阴影,下一刻已出现在一具剑傀身后,短刃直刺关节符文!
八具战剑傀战阵转动,巨剑挥舞间,金色剑光如怒涛狂潮,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恶战,瞬间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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