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靖侯府内宅的这场风波，虽被严令禁止外传，但侯府高墙终究难抵世人窥探之心。一些模糊的、经过添油加醋的讯息依旧在相熟的勋贵府邸和关系密切的官宦之家中小范围流传，引得诸多猜测和私议。然而，这小小的涟漪很快便被来自北方边境的、关乎国事的更大消息所覆盖，吸引了朝野上下所有的注意力。
这日大朝会，太极殿上，百官肃立，气氛庄严肃穆。边境八百里加急军报经由兵部尚书之手，正式呈送御前。并非紧急战事警报，而是关于前番狄寇小股犯边及两位亲王奉旨巡视安抚的总结禀报。
兵部尚书出列，手持玉笏，声音洪亮而清晰地响彻大殿：启禀陛下，瑞王殿下、靖王殿下已顺利完成巡视安抚事宜，不日即将凯旋还朝。北境暂安，边患得矣，此乃陛下洪福齐天，佑我大胤国泰民安。
皇帝萧鉴端坐于九龙金漆宝座之上，冕旒轻垂，遮住了部分神情，只露出线条冷峻的下颌和薄唇。他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详细奏来。
臣遵旨。兵部尚书展开手中详细奏章，朗声读道，瑞王殿下奉旨安抚边民，协调边政。殿下轻车简从，深入边城村寨，体察民情，访贫问苦。经细致查访，发现边军后勤粮草转运环节，损耗巨大，其中除路途自然损耗外，确有层层盘剥、中饱私囊之弊症。殿下并未急于严刑峻法，而是调阅历年账册，重新核查厘定，设立新的转运流程与公示之法，令粮草发放数目、去向透明公开，接受监督，同时又以雷霆手段革除了几名贪墨甚巨、民怨极大的蠹吏。此举卓有成效，极大减少了不必要的损耗，确保了军粮及时足量送达边军手中，边军将士无不感念殿下恩德，称颂陛下圣明。
朝堂之上一时间响起一阵细微的赞同之声。许多注重实务、关心民生的官员，尤其是文官集团和中立派，纷纷暗自点头。削减不必要的损耗、整顿吏治、提高效率，这正是治国安邦之要，瑞王此举，沉稳老练，切中要害，且手段温和，并非一味强硬立威，显得仁厚而务实。
此外，兵部尚书继续奏道，殿下处理边民与驻军多年积存的摩擦纠纷时，秉持公正，赏罚分明。既严厉惩戒了滋事扰民、败坏军纪的兵士，亦妥善安抚了受扰百姓，发放抚恤，并体恤边民生活困苦，奏请减免今岁受灾边县的部分税赋，助其恢复生产，休养生息。如今边民情绪已然平稳，皆赞陛下仁德，派来了体恤百姓、明察秋毫的贤王。
皇帝听着，微微颔首，脸上依旧看不出太多情绪，但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不易察觉的满意。萧景珩此举，方方面面都考虑得极为周全，既解决了实际问题，又收买了军心民心，且懂得循序渐进，并非一味蛮干，颇合他一直以来倡导的理念，显得愈发有储君气度。
靖王殿下呢？皇帝淡淡开口，将目光转向兵部尚书。
兵部尚书语气稍变，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继续奏道：靖王殿下奉旨巡边，彰显军威，震慑宵小。殿下亲率精骑，主动出击清剿骚扰我境的狄寇小股部队，于黑风峪巧妙设伏，身先士卒，激战半日，斩首三十六级，俘获战马二十余匹，扬我军威，狄寇遭此重创，一时闻风丧胆，不敢再轻易犯边。将士们皆赞靖王殿下勇武善战，用兵如神，颇有陛下当年驰骋沙场、横扫六合之英姿。
此言一出，朝堂上另一批官员，尤其是与军方关系密切者、勋贵集团以及明确支持靖王的一派，顿时面露得色，神情振奋，纷纷出言盛赞靖王殿下勇武绝伦，军功赫赫，实乃国之柱石，认为唯有如此强硬手段方能震慑边陲，扬我国威。
然而，兵部尚书话锋微顿，声音略低了几分，透出一丝谨慎：只是……殿下取胜之后，认为狄寇反复无常，凶残狡诈，为绝后患，以儆效尤，下令将所俘获的狄寇……尽数坑杀，言道此乃震慑宵小、永绝后患之举。此举虽极大提振了我军士气，使得军中上下对殿下敬畏有加，但……亦引得部分边民与军中一些老成持重者私下非议，认为杀降不祥，有伤天和，恐激化仇恨。且殿下治军极为严苛，令出必行，有一领军校尉因途中遇沙暴延误抵达军机片刻，虽未造成实际损失，仍被殿下当众鞭笞五十，险些丧命，虽立了军威，却也令部分将士心生惧意。
朝堂上顿时安静了几分。坑杀降俘，虽在战时并非罕见，但终究有违仁道和王化；治军严苛虽能立威，却也易失兵心，过刚易折。一些文官，尤其是清流御史和秉持儒家思想的官员，已微微蹙起眉头，面露不赞同之色。支持瑞王的官员则心中暗喜，觉得靖王终究是武夫心性，勇猛有余而仁德不足。
皇帝听完，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两下，方才缓缓开口，声音平稳无波：靖王勇武果决，主动出击，扬我国威，斩获颇丰，有功。然行事或可更圆融些，刚柔并济方是长久之道。瑞王仁厚务实，安境抚民，革除弊政，亦有功。二皇儿皆尽心任事，各展所长，朕心甚慰。具体封赏，待其回朝细奏后，再议。
他轻描淡写地将两人的功过都点评了一番，各有褒贬，看似十分公允，不偏不倚，并未明确表示更倾向哪一种风格。但殿中那些老于仕途、善于揣摩圣意的重臣却都能从中品出些许微妙意味：陛下似乎更看重瑞王那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收服人心的之才，而非一味追求军功武勋和严刑立威。陛下自己就是从马背上得的天下，如今天下已定，更需要的是瑞王这样的守成育人之君。
退朝之后，关于两位亲王在边境表现的详细细节，迅速在京城官宦圈中传开，成为各家府邸议论的焦点。瑞王萧景珩的仁政举措获得不少文官、清流和务实派官员的由衷称赞，认为其颇具仁君之风，而其低调务实、不争功诿过的姿态，也让人更多了几分好感。靖王萧景琰的军功固然耀眼夺目，令人振奋，但其手段的酷烈和霸道也引发了一些担忧和议论，认为其失之仁厚。
消息自然也传入了安靖侯府。苏云昭听闻萧景珩在边境的作为，唇角微微弯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他果然从未让她失望，行事风格一如既往的稳妥周全，于细微处见真章，润物无声地收服人心，这才是真正的为君之道。
而谢明蓁在丞相府得知消息后，却是冷哼一声，对父亲谢泊远道：萧景珩不过是些收买人心的妇人之仁手段，如何比得上景琰哥哥实实在在的军功？战场上岂能心慈手软？唯有雷霆手段，方能显菩萨心肠！只是，父皇那行事或可更圆融些的评价，让她心中略感不快，暗忖日后需得多在靖王身边提点些，劝他注意些方式方法，莫要授人以柄，毕竟父皇如今看来还是更看重二字。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聚焦在了即将凯旋的两位亲王身上，等待着他们回京后的风云变幻。朝堂之上的暗流，因这两位截然不同的皇子归来，而涌动得更加剧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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