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夜，萧景珩从外面回来，身上带着秋夜的寒气和淡淡的墨香，似是刚从外书房处理完公务。
他特意先去问了丹心，得知苏云昭晚膳又未用多少，只道是没胃口，喝了半盏燕窝粥便早早歇下了，连平日睡前常看的书册都未曾拿起。
他挥退所有下人，独自步入内室。
室内只留了一盏昏黄的守夜灯，光线朦胧。苏云昭侧身向里躺着，薄被下的身影纤细而紧绷，呼吸声轻浅得近乎虚无，显然并未入睡。
萧景珩在榻边静静立了片刻，目光落在她单薄的肩背上，那微不可察的僵硬弧度透露着她清醒的状态。
他眉头微蹙，这几日她的异常，他岂会毫无所觉？
起初确以为她是身子不适，或是因朝堂风波、府中琐事烦忧，但如今看来，绝非那般简单。
那是一种深切的、难以言说的恐惧与沉重，压得她透不过气，也隔绝了他的靠近。
他褪下外袍，轻轻躺下，并未立刻闭眼，而是望着帐顶阴影，缓缓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低沉清晰，带着不容错辨的笃定与一丝极淡的、被她疏远而产生的疲惫：“云昭。”
榻内侧的身影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并未回应，依旧维持着沉睡的姿势，仿佛试图做最后的逃避。
“我知道你醒着。”
萧景珩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却并无逼迫，只有沉沉的关切，“这几日，你心事重重，惊惶不安，寝食难安，人眼看着消瘦下去。
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何事？
天大的事，也有我与你一同承担。”
他翻过身，面向她的背影，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她身上，“你我既是夫妻，亦是盟友。
昔日曾言，要彼此信任，携手同行。
无论何事，纵是倾天之祸，也当一同面对，总有解决之法。
你如今这般独自硬扛，耗损自身，却将我彻底摒除在外，究竟是何道理？将我置于何地？”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句句沉重而清晰，如同敲击在苏云昭紧绷的心弦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与失望，瞬间撞碎了她苦苦强筑起来的心防。
是啊，独自硬扛……她还能扛多久？
这秘密如同疯狂生长的毒瘤，在她心中肆虐，快要将她的理智、她的情感彻底吞噬殆尽。
他的话语里不仅有关切，更有被她排斥在外的落寞，这比任何责备都更让她心痛。
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迅速浸湿了枕畔。
她肩膀微微颤抖起来，再也无法维持那脆弱不堪的伪装。
感受到她无声却剧烈的哭泣，萧景珩眸光一凝，撑起身子，伸手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轻轻却坚定地将她扳了过来。
昏黄的灯光下，她泪流满面，脸色苍白如雪，往日清亮的眼眸中此刻充满了巨大的痛苦、恐惧、彷徨和无助，像一只陷入绝境的幼兽。
“昭昭，”他唤了她的小名，指腹轻柔地拭去她脸上不断滚落的泪珠，那冰冷的温度让他心惊，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与斩钉截铁的坚定，“告诉我。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地陷下去，有我撑着。无论何事，我都在这里。”
望着他深邃眼眸中那不容置疑的关切、担当与那隐隐的、因被隐瞒而生的痛色，苏云昭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她猛地坐起身，泪水流得更凶，从贴身的、微湿的里衣内取出那角被她捂得温热的、几乎要揉碎了的残信，颤抖着、几乎是孤注一掷地递到他面前，声音哽咽破碎得不成样子：“你……你自己看……你看啊……”
萧景珩接过那角泛黄脆弱的纸片，就着昏暗的灯光，凝目细看。
当看清上面那仓皇绝望的字迹及其透露出的、指向明确的惊人信息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震惊，甚至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骇然！
“这……这是……”
他猛地抬头看向苏云昭，眼中充满了惊疑与询问。
“这是我母亲……生前留下的……藏在妆奁暗格深处……她是因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被人灭口！
而那个人……那个人可能……可能就是……”
后面那个尊贵无比的称呼，她终究没有勇气说出口，只是用盈满泪水的、绝望的、寻求答案的眼睛死死看着他，仿佛他是她最后的审判。
室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苏云昭压抑不住的、低低的啜泣声。
萧景珩紧紧攥着那角残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的脸色变幻不定，震惊、凝重、深思、以及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在他眼中飞快掠过。
他显然立刻就明白了这封信所指涉的份量以及背后那足以石破天惊的、可怕的可能性。
这远远超出了朝堂争斗的范畴，直指宫廷最深处、最黑暗的核心。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胸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强行压下。
他伸出手，将浑身颤抖、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苏云昭轻轻却坚定地揽入怀中，用沉稳得令人心定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承诺道：“别怕。”
“无论这幕后之人是谁，地位何等尊崇，权势何等熏天，”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我既娶了你，便定会护你周全。
此事，我与你一同查下去。
真相究竟如何，必将水落石出。
若真是……我亦绝不会让你母亲含冤莫白，沉冤海底。”
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实，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感受到他怀抱的真实温暖和话语中毫无犹豫的坚定，苏云昭仿佛在无尽冰海中挣扎濒死之人终于抓到了一块浮木，一直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松弛，却又因情绪的大起大落而愈发酸楚难当，只能在他怀中失声痛哭，将所有的恐惧、无助、委屈与痛苦尽数宣泄出来，泪水很快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
萧景珩紧紧拥着她，轻抚她的后背，无声地给予安慰，目光却越过她颤抖的肩头，落在那盏摇曳飘忽的烛火上，变得无比幽深、锐利，沉静之下酝酿着风暴。
惊天的秘密已然揭开狰狞的一角，前路注定更加凶险莫测，每一步都可能踏入万丈深渊。
但无论如何，他必须护住怀中之人，这是他的责任，亦是他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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