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砺锋斋。
天色将暮未暮，书房内没有点灯，昏暗笼罩着相对而坐的两人。
谢明蓁手指紧紧扣着椅臂，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她盯着面前的情报汇总，一字一句道：
“王爷请看——西城货栈附近，昨日新增三处巡防哨岗，巡逻次数增加一倍。
西华门守军今日换防，王振的亲信被调走三人，补进来的是京畿大营的人。
还有，瑞王府从昨夜至今，出入人员减少七成，但府内灯火通明至子时......”
她抬起眼，烛火在她眸中跳动：“这些迹象，王爷不觉得可疑吗？”
萧景琰坐在阴影里，面容晦暗不明。他沉默片刻，道：“明日便是太后冥诞，京城加强巡防也是常理。瑞王府......或许是在为法事准备。”
“准备？”
谢明蓁声音陡然拔高，又强行压低，“王爷，我们准备的可是逼宫大事！
任何风吹草动都不可轻忽！
瑞王夫妇何等精明，苏云昭那个贱人更是眼毒心细，我们这些时日的动作，他们当真毫无察觉？”
她站起身，在书房内急促踱步：“我今日在宫中，亲眼看见乾元宫多了许多陌生面孔的‘太监’，那些人步伐沉稳，虎口有茧，分明是练家子假扮的！
还有洪公公，他说话滴水不漏，但我问及陛下病情时，他眼神闪烁了一下——他在隐瞒什么！”
萧景琰眉头紧锁：“你的意思是，父皇早有防备？”
“不止是防备。”谢明蓁停下脚步，转身看他，眼中寒光闪烁，“我怀疑，父皇根本就没病！或是小病被夸大，故意做局引我们上钩！”
书房内陷入死寂。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悠长飘忽，像某种不祥的预兆。
良久，萧景琰缓缓开口：“若真如此......我们的计划......”
“必须提前！”谢明蓁斩钉截铁，“原定明日子时动手，趁法事结束、人员疲惫时发难。但现在看来，对方已有防备，等不到子时了。”
她走到书案前，摊开一张皇宫简图：“明日法事辰时开始，午时结束。
陛下若‘病体稍愈’，很可能在法事中途或结束时露面。
我们便选在那个时刻动手——宫中人员最杂，守卫注意力分散，是唯一的机会。”
萧景琰盯着地图，额角青筋跳动：
“可我们的人，伪装成僧侣工匠的只有三百，加上王振能控制的西华门守军两百，也才五百。
宫中侍卫至少两千，还有殿前司、禁军......”
“王爷忘了？”
谢明蓁手指点向宫城外几处，“我们在京西庄园养的两百死士，今夜便可潜入城中。
谢家货栈藏匿的两百私兵，已装备齐全。另外，我父亲暗中联络的几位将领，虽不能明着出兵，但可承诺事成之后按兵不动——这便足够了。”
她俯身，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我们不是要打下整座皇城，只要控制住乾元宫、抓住父皇和瑞王，大局便定。届时王爷以太子身份监国，诏书一颁，谁敢不从？”
萧景琰呼吸粗重起来。
他想起这些年受的压制，想起瑞王日渐稳固的地位，想起父皇眼中越来越明显的偏爱......不甘与愤怒如野火燎原。
“可是......”他仍有最后一丝犹豫，“若失败......”
“不会失败！”谢明蓁抓住他的手，指尖冰凉，“王爷，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你难道还没看清吗？
父皇心中属意的太子，从来就不是你！
这些日子他召见重臣、调整京畿将领，哪一桩不是在为瑞王铺路？
我们再不动手，便只能眼睁睁看着萧景珩登上太子之位，到时候，你我还有活路吗？”
这话如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萧景琰心中那点犹豫。
他反手握紧谢明蓁的手，眼中最后一丝迟疑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孤注一掷的疯狂。
“好。”他声音沙哑，“就按你说的办。提前到明日午时，法事结束那一刻动手。”
谢明蓁眼中闪过喜色，但随即又被凝重取代：“还有一事。我担心计划已经泄露，瑞王那边必有防备。为防万一，我们需要双线并进。”
“如何双线？”
“明面上，我们依旧按原计划，让人伪装混入法事，伺机控制乾元宫。”
谢明蓁眼中寒光一闪，“暗地里，再备一支奇兵——王爷还记得，我们在京郊慈云庵养的那批人吗？”
萧景琰一怔：“你是说......那些女尼？”
“是。”谢明蓁冷笑，“三十人，皆是精挑细选的死士，扮作尼姑已有半年，从未启用过。
明日法事，慈云庵的尼姑也会入宫诵经。
让她们携带淬毒短刃，混在尼姑队伍中。一旦明面行动受阻，她们便从内部发难，直取瑞王夫妇性命！”
她顿了顿，补充道：“尤其是苏云昭。此女不除，终是大患。”
萧景琰深深看她一眼：“你安排得倒是周密。”
“妾身重生一世，为的便是今日。”谢明蓁松开手，转身望向窗外渐浓的夜色，声音飘忽，“前世我输得一败涂地，今生......绝不会重蹈覆辙。”
窗外，最后一丝天光被夜幕吞噬。
书房内烛火燃起，将两人身影拉长，扭曲投在墙壁上，如蛰伏的兽。
同一时刻，瑞王府清梧轩。
苏云昭听完拂雪的禀报，眉头微蹙。
“慈云庵？”她重复这个名字，“谢明蓁半年前就开始资助这处庵堂，送去了三十名‘带发修行’的女子？”
“是。”拂雪道，“奴婢派人查过，这些女子来历不明，说是家中遭难、自愿出家，但个个身强体健，手掌有茧。
庵中主持是谢家远亲，对她们格外关照，不让外人接近。”
苏云昭手指轻叩桌面。
半年前......那时谢明蓁应该刚察觉到皇帝对靖王的疏远，开始准备后手。这三十名“女尼”，便是她埋下的暗棋。
明日法事，京城各大寺庙庵堂的僧尼都会入宫。慈云庵虽小，但因是谢家资助，拿到一个名额不难。
三十人，携带短刃，混在诵经的尼姑中......确实防不胜防。
“王妃，要不要提前将这些人控制起来？”凌墨问。
苏云昭摇头：“打草惊蛇。而且，她们现在还是‘清白’身份，无凭无据，如何抓人？”
她沉思片刻，抬眼道：“凌墨，明日法事，你亲自带一队人，负责监视所有入宫僧尼。重点关照慈云庵的人，但不要靠近，只远观。若她们有异动......格杀勿论。”
“是。”
“另外，”苏云昭补充，“提醒王爷，明日我们身边至少要跟八名暗卫，扮作随从。丹心、拂雪，你们二人时刻不离我左右。”
二人领命。
苏云昭走到窗边，望向靖王府方向。
夜色中，那座府邸灯火通明，似有不眠之人。
谢明蓁，你果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前世记忆让你占尽先机，但也让你太过依赖那些模糊的片段。
你可知道，这一世早已因我的到来而改变？皇帝的布局、景珩的应对、朝堂的风向......没有一样完全按照你记忆中的轨迹行进。
你的“先知”，正在变成你的盲点。
明日，便是你我这一世最后的对决。
成王败寇，在此一举。
夜风骤起，吹得窗棂作响。
山雨欲来风满楼，而风暴中心，每个人都已就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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