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雨在整理储藏室时,翻出了那个褪色的蓝色布包。
布包边角磨出了毛边,是大学时周明宇用打工钱给她买的,说“装书结实”。拉链卡住了,她费了点劲才拉开,一股陈旧的樟脑味涌出来,混着淡淡的墨水香——那是她当年常用的钢笔牌子。
里面没有贵重东西:半块用锡纸包着的巧克力,早化了又凝固,表面结着白霜;一张泛黄的电影票根,是他们唯一一起看过的电影,《初恋这件小事》,座位号是13排14号;还有一本厚厚的笔记本,封面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是周明宇的笔迹。
陈雨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一页页翻笔记本。前面是她的课堂笔记,字迹娟秀,后面却渐渐换成了周明宇的字,龙飞凤舞的,写着些幼稚的情话:“今天陈雨穿了白裙子,像小仙女”“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有星星”“等我赚了钱,要给她买全世界最好吃的糖”。
最后一页夹着张照片,是用手机拍的,像素模糊。周明宇站在图书馆门口,背着那个洗得发白的双肩包,阳光照在他脸上,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照片背面有行小字:“2015年6月18日,想跟陈雨表白的第100天。”
2015年6月18日。
陈雨的指尖停在日期上,突然想起那天的情景。她确实穿了白裙子,是攒了两个月生活费买的,想给他一个惊喜。她在图书馆门口等了他很久,手里捏着封写好的情书,最后却看见他匆匆跑过,连头都没抬,怀里抱着一摞厚厚的书。
原来那天,他也在准备着什么。原来他们的心意,曾那么近,又那么远。
储藏室的窗户没关严,风灌进来,吹得笔记本哗啦啦地响。陈雨合上本子,把它抱在怀里,像抱着那段被时光掩埋的青春。
手机响时,她吓了一跳,屏幕上跳动着“周明宇”三个字,是她昨天犹豫再三才存下的。
“陈医生,我妈说想喝你上次开的那种止咳糖浆,你今天上班吗?”他的声音里带着点小心翼翼,像怕打扰到她。
“在的。”陈雨的声音有些沙哑,“你过来拿吧。”
挂了电话,陈雨把布包塞进衣柜最底层,压在厚厚的棉被下面,像要把那些翻涌的情绪也一起藏起来。她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看见眼角的红血丝,想起昨夜没睡好,梦里全是周明宇的脸。
周明宇来拿药时,手里提着个保温桶。“我妈熬了点小米粥,说让你尝尝。”他把保温桶放在柜台上,眼神有些闪躲,“她知道你胃不好,说小米粥养胃。”
陈雨想起大学时,她总爱胃疼,周明宇每天早上都会去食堂给她打小米粥,用保温杯捂着,怕凉了刺激胃。那时候的小米粥很稀,米少水多,却暖得她心里发甜。
“谢谢阿姨。”她接过保温桶,指尖触到温热的桶壁,“药在这儿,按说明书吃就行。”
周明宇点点头,没走,站在柜台前搓着手,像有话要说。药房里很安静,只有中药柜抽屉开合的轻响。
“你……”他刚开口,就被进来取药的病人打断了。
陈雨低头给病人拿药,余光瞥见周明宇站在旁边,看着她的动作,眼神里有她看不懂的情绪。等病人走了,他才又开口,声音低了些:“晚上有空吗?我想请你吃饭,就当谢谢你照顾我妈。”
陈雨想起昨夜整理出的旧物,想起笔记本里的情话,想起那张模糊的照片,心跳莫名快了起来。“晚上要值夜班。”她找了个借口,声音有些不自然。
周明宇眼里的光暗了暗,像被风吹灭的烛火。“那下次吧。”他拿起药盒,转身时,脚步有些沉重。
陈雨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药房门口,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打开保温桶,小米粥的香气涌出来,熬得很稠,上面浮着层薄薄的米油,是用心熬了很久的样子。
她舀了一勺放进嘴里,温热的粥滑进胃里,熨帖得让人想哭。和当年食堂的小米粥比起来,这碗更稠,更香,却少了点什么——少了那个在寒风里捂着保温杯的少年,少了那份小心翼翼的欢喜。
下午巡房,陈雨特意绕到周明宇母亲的病房。老太太正靠在床头织毛衣,线团滚在地上,周明宇蹲在地上捡,动作笨拙,却耐心。
“陈医生来了。”老太太抬起头,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快坐,明宇刚还念叨你呢。”
陈雨笑了笑,走到床边检查仪器。周明宇把线团放在床头柜上,搬了个凳子放在她旁边:“坐吧。”
“不了,我还有事。”陈雨检查完,转身想走。
“陈医生,”老太太突然开口,把手里的毛衣举起来,“你看这颜色好看不?我给明宇织的,他总说穿不惯买的,说我织的暖和。”
是件深灰色的毛衣,针脚有些歪歪扭扭,显然是刚学的。陈雨想起大学时,她给周明宇织过一条围巾,针脚比这还丑,他却天天戴着,说“这是我女朋友织的,全世界独一无二”。
“挺好看的。”陈雨的声音有些发涩。
“我还想给你织一件,”老太太拉着她的手,眼神真诚,“你喜欢什么颜色?粉色?蓝色?”
陈雨的心跳漏了一拍,看向周明宇,他正低头看着地面,耳根有些红。“阿姨,不用了,我有毛衣。”她抽回手,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老太太固执地说,“就当是谢礼了,谢谢你对我们娘俩这么好。”
从病房出来,陈雨靠在走廊的墙上,深深吸了口气。老太太的热情像团火,烧得她有些不知所措。她知道老人的心思,可她和周明宇之间,隔着八年的时光,隔着那些没说出口的误会,哪能说回头就回头。
晚上值班,陈雨把保温桶洗干净,放在窗台上晾干。月光透过窗户照在桶上,泛着淡淡的光。她想起周明宇说的“下次请你吃饭”,想起他站在柜台前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挠着,痒痒的,又带着点说不清的酸涩。
凌晨三点多,急诊室送来个醉酒的病人,吵吵嚷嚷的,陈雨过去帮忙处理。病人吐了她一身,污秽物沾在白大褂上,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处理完病人,她回到诊室,看见周明宇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件干净的外套。“我妈说你可能会忙到很晚,让我送件外套过来。”他把外套递给她,眼神落在她身上的污渍上,眉头皱了皱,“你没事吧?”
陈雨摇摇头,接过外套,是件黑色的冲锋衣,带着淡淡的洗衣粉香味,是周明宇身上的味道。“谢谢你。”她转身想去换衣服,却被他叫住。
“我帮你洗吧。”周明宇指着她身上的白大褂,“这污渍不好洗,我知道有种清洁剂管用。”
“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陈雨的脸颊有些发烫。
“没事,我不忙。”周明宇接过她递来的白大褂,动作自然,“你先去换衣服,别着凉了。”
陈雨拿着他的冲锋衣走进值班室,外套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像他站在身边时的感觉,不灼热,却让人安心。她脱下脏了的白大褂,换上冲锋衣,衣服有点大,肩膀宽宽的,袖子长了一截,却意外地舒服。
走出值班室时,看见周明宇蹲在走廊的水池边,正小心翼翼地搓洗着白大褂上的污渍。月光落在他身上,给黑色的头发镀了层银边,像大学时那个帮她洗脏了的校服外套的少年,认真得让人心动。
“我来吧。”陈雨走过去,想抢过白大褂。
“快好了。”周明宇头也没抬,手指在污渍上轻轻搓着,“你去休息会儿,看你累坏了。”
陈雨站在旁边,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看着他额头上渗出的细汗,看着他笨拙却认真的动作,突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像被温水泡软了的糖,慢慢化了开来。
原来有些人,有些事,真的藏在心底,从未走远。
周明宇母亲出院那天,陈雨刚好休息。
她收到周明宇发来的短信:“我妈说想请你吃顿饭,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后面跟着个笑脸表情,看得出来他很紧张。
陈雨盯着短信看了很久,手指在“回复”键上悬着,迟迟没按下去。窗外的阳光很好,落在地板上,像块金色的地毯,她却觉得心里闷闷的,像压着块石头。
最后,她还是回了个“好”。
约定的饭馆离医院不远,是家小小的家常菜馆,门口挂着红灯笼,看起来很喜庆。陈雨到的时候,周明宇和他母亲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了,老太太看见她,笑着招手,眼里的欢喜藏不住。
“小陈快来坐。”老太太拉着她的手,往身边带,“明宇说你爱吃鱼,我特意让老板留了条新鲜的鲫鱼。”
周明宇坐在对面,穿着件干净的白衬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看起来比平时精神多了。他给陈雨倒了杯茶水,动作有些拘谨,指尖碰到杯壁时,像被烫了一下。
菜很快上来了,一盘红烧鲫鱼,一盘清炒时蔬,还有一个西红柿鸡蛋汤,都是些家常菜,却透着股暖意。老太太不停地给陈雨夹菜,鱼肚子上最嫩的肉,菜盘子里最绿的菜,都往她碗里放。
“小陈啊,你看你一个人在城里打拼,多不容易。”老太太叹了口气,“要是不嫌弃,以后常来家里坐坐,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陈雨的心里暖暖的,像被阳光晒过的被子。她想起自己的父母,在老家种地,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次面,每次打电话都叮嘱她好好吃饭,别太累了。
“谢谢阿姨。”她夹起一块鱼肉放进嘴里,味道很鲜,带着点甜味,像小时候外婆做的。
周明宇没怎么说话,只是低头吃饭,偶尔抬头看陈雨一眼,眼神里有她看不懂的情绪。饭馆里人不多,背景音乐放着舒缓的钢琴曲,像他们之间的气氛,平静,却带着点说不清的距离。
吃完饭,周明宇送陈雨回家。两人并肩走在人行道上,阳光把影子拉得很长,却始终隔着半步的距离,不远不近,像他们这些天的关系。
“我找了份新工作。”周明宇突然开口,声音打破了沉默,“在一家建筑公司做监理,工资还不错,以后能让我妈过上好日子了。”
“挺好的。”陈雨由衷地为他高兴。她知道他这些年的不容易,知道他为了这个家付出了多少。
“我租了个房子,离你医院不远。”周明宇的声音低了些,“两室一厅,我妈一间,我一间,以后……以后你要是有空,可以过来坐坐。”
陈雨的心跳快了起来,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的话里带着明显的暗示,像在小心翼翼地邀请她,走进他的生活。
“再说吧。”她别过头,看向路边的花坛,里面的月季开得正艳,红得像火。
周明宇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陪着她往前走。走到陈雨租住的小区门口,他突然停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递给她。
“这个给你。”他的声音有些发紧,“上次在医院看见你听诊器上的挂件坏了,就给你买了个新的。”
是个银色的听诊器挂件,形状是颗小小的心,上面刻着个“雨”字。陈雨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挂件,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却烫得她心口发疼。
她想起大学时,她的钢笔坏了,周明宇用打工攒的钱给她买了支新的,笔身上刻着她的名字,他说“这样就不会弄丢了”。那支钢笔,她一直用到毕业,后来搬家时不小心弄丢了,心疼了好久。
“谢谢你。”陈雨把挂件放进白大褂口袋,像藏起一份沉甸甸的心意。
“陈雨。”周明宇看着她的眼睛,眼神认真得让她心慌,“我知道我以前混蛋,我不该不告而别,不该让你等这么久。但我现在真的变了,我有能力照顾你了,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陈雨的喉咙发紧,像被什么堵住了。她看着他眼里的期待,看着他紧张得发红的耳根,看着他手里还没收回的空盒子,突然觉得那些被时光掩埋的委屈,那些没说出口的思念,一下子涌了上来。
“周明宇,”她的声音有些发颤,“我们错过了八年。这八年里,你经历了你的苦难,我也走过了我的路。我们都不是以前的样子了,你明白吗?”
周明宇的眼神暗了暗,像被乌云遮住的月亮。“我明白。”他的声音很轻,“但我不觉得晚。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像从来没有分开过一样。”
“重新开始哪有那么容易。”陈雨的眼眶红了,“你知道这八年我是怎么过的吗?我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生病了没人照顾,受委屈了没人倾诉,遇到困难了只能自己扛……这些你都知道吗?”
周明宇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对不起。”他低下头,声音里带着浓重的愧疚,“是我不好,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陈雨没说话,转身走进小区。她没有回头,怕看见他落寞的样子,会忍不住心软。走进楼道,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口袋里的银色挂件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她知道他的心意,知道他的愧疚,知道他想弥补。可有些伤口,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愈合的;有些距离,不是一句“重新开始”就能拉近的。
晚上,陈雨收到周明宇发来的微信:“我不会放弃的。不管等多久,我都等你。”
她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最后还是把手机锁了屏。窗外的路灯亮了起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她和周明宇之间的距离,看得见,摸得着,却怎么也跨不过去。
第二天上班,陈雨在诊室的窗台上,发现了一盆小小的多肉植物,是她最喜欢的品种。花盆上贴着张便签,是周明宇的字迹:“看见它,就像看见我在对你笑。”
陈雨看着那盆多肉,看着阳光下饱满的叶片,突然想起大学时,他在她的书桌前放了盆仙人掌,说“你总忘了浇水,仙人掌好养活”。那盆仙人掌,在她毕业时送给了学妹,不知道现在还活着没有。
她把多肉植物放在窗台上,让阳光能照到的地方。也许,她可以试着慢慢接受,接受这份迟来的心意,接受这个不再是少年的他。
只是心里某个角落,总有个声音在说:有些距离,终究是存在的。
第五章 寻常
陈雨值夜班的深夜,接到了周明宇的电话。
“陈雨,我妈突然晕倒了,我现在送她去医院,你……你能不能在门口等我?”他的声音里带着急喘和慌乱,背景音里有救护车的鸣笛声。
“我马上到。”陈雨抓起白大褂就往外跑,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在医院门口等了没多久,救护车就呼啸而至。周明宇抱着他母亲从车上下来,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汗。陈雨赶紧迎上去,和护士一起把老太太推进急诊室。
抢救室外的红灯亮着,像只眼睛,冷冷地盯着焦灼的人们。周明宇坐在长椅上,双手插进头发里,肩膀微微颤抖。陈雨走过去,递给她一瓶水。
“别担心,阿姨会没事的。”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安抚的力量。
周明宇抬起头,眼里布满红血丝,像只受伤的困兽。“都怪我,昨天让她累着了。”他的声音里带着自责,“她非说要给你织件毛衣,织到半夜,我说让她休息,她不听……”
陈雨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暖暖的,又有点疼。老太太的心意,她懂。那是长辈对晚辈的疼爱,也是对他们关系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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