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我连鞋都没顾上换,沾着灰尘的帆布鞋底蹭在廉价复合地板上,发出急促的“沙沙”声响,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一个箭步冲到那张堆满杂物的茶几前,几乎是粗暴地、一把抓过那台外壳已经磨掉漆的旧笔记本电脑,单手“啪”地一声用力掀开!指尖带着一丝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不可察的颤抖,在键盘上疯狂敲击,输入一串隐藏指令,强制调出【未来伴侣系统】最深层的、通常严禁直接访问的后台运维界面。那手速快得跟枪林弹雨里扫射的机关枪有得一拼,敲击声噼里啪啦响成一片。
冷汗,冰凉的、黏腻的冷汗,正顺着我的脊柱沟一路往下滑,像一条阴冷的蛇。
我毫不犹豫,点选了那个鲜少动用、标注着【最高权限:全栈深度自检】的红色按钮。指令发出,屏幕暗了一瞬,旋即,无数行底层代码如同失控的瀑布般开始飞速滚动刷新——情绪识别与解析核心算法、用户行为数据存储与索引模块、实时交互策略生成引擎、系统全局运行日志……甚至连最基础的网络连接心跳包状态都没放过,信号格图标稳稳地显示着满格,ping值低得令人安心。
屏幕上,海量的诊断信息如洪流倾泻。每一行代码扫描过后,后面都紧跟着一个刺眼而规整的绿色“【Status: Normal】”标识,整齐划一得如同国庆阅兵的方阵。没有哪怕一个字节的乱码,没有预料中的内存溢出警告,没有逻辑冲突报错,更没有弹出任何形式的、哪怕是最低级别的黄色异常提示。
一切看起来,都和它刚刚从我手中诞生、处于最完美、最纯净的初始状态时,一模一样。稳定,高效,无懈可击。仿佛下午美术馆里那声刺穿脑仁的“刺啦”噪音,以及随之而来的、系统界面那半秒不到的迟滞,都只是我精神高度紧张下产生的、可笑的幻听和错觉。
“呼——”
我像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和支撑,脊背一松,重重地、近乎瘫软地陷进身后那张弹簧早已失去弹性的破旧沙发里,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目光失焦地向上飘去,落在房东多年前留下的那盏样式老土的吊灯上。
乳白色的塑料灯罩已经裂开了一道狰狞的、蛛网般的缝隙,昏黄暗淡的光线从中挣扎着、扭曲地透出,将整个逼仄房间本就灰暗的色调,渲染得更加压抑、暧昧,仿佛蒙上了一层陈旧电影的滤镜。
然而。
底层代码一切正常,运行日志完美无缺,就能彻底掩盖我太阳穴深处,此刻依旧隐隐残留的那丝尖锐刺痛感吗?
不能。
那种真实无比、如同冰冷钢针直接刺入神经的感官冲击,像一根埋进肉里的倒刺,正在不断挑动、刺穿着眼前这片“一切正常”的、脆弱的平静假象。它顽固地存在着,提醒我那绝非幻觉。
我不死心。
一种混合着焦躁、怀疑和某种近乎偏执的、程序员式的赌气,驱使着我。我几乎是带着一种“我倒要看看”的挑衅心态,再次拿起手机,指尖划过屏幕,精准地点开了与秦雪的微信聊天窗口——那个被我标记为“地狱难度”、“高危变量”的对话。
手指悬在冰冷的屏幕上方,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念头,突然如毒蛇般窜入脑海:
如果……系统真的存在某种深层次的、常规自检程序根本无法触及的、逻辑层面的“幽灵bUG”呢?
那么,与秦雪这个情绪感知雷达敏锐到变态、心理防线复杂如迷宫、反应模式极难预测的“终极测试用例”进行互动……
会不会,就像往一个结构未知的精密电路里,突然接入一个超高负载、波形诡异的信号源?
成为触发那个潜在隐患、让它被迫显形的……最佳(也可能是最危险)的契机?
我深吸一口气,刻意摒弃了系统平时为我生成的、那些经过精心计算的“安全话术”。转而模仿起秦雪作品中那种特有的、带着破碎美感与晦涩哲学思辨的语调,字斟句酌,像一个蹩脚的学徒在临摹大师的笔迹,敲下了一行试探性的文字:
“今天在美术馆,偶然看到一幅很大的拼贴画。画面……怎么说呢,像是被人怀着恨意撕得粉碎,然后又胡乱拼凑在一起,乱七八糟,完全失去了原有的形状。但奇怪的是,那种扑面而来的、被撕裂又强行粘合的‘情绪’,却异常完整,甚至……完整得让人窒息。
这莫名其妙地让我想起你画的那个‘罐中小人’——表面看,是被困住了,动弹不得。
可真正让它成为‘它’的,也许不是那个透明的罐子,而是它指尖那一点固执的、不肯熄灭的微光。那点光,才是它全部的内核。所以我在想……或许,‘破碎’本身,并非残缺,而是……达成某种更深刻‘完整’的,另一种残酷的途径?”
消息发送出去的那一刻,我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房间里霎时安静得可怕,只剩下笔记本电脑风扇持续发出的、单调而沉闷的“嗡嗡”低鸣,像是这个系统,或者说这个房间,沉重而规律的脉搏。
秦雪平时回复消息,无论内容多寡,至少需要十分钟,甚至更长的“心理缓冲期”和“措辞打磨期”。这是系统根据她数百次回复行为统计出的、铁一般的规律。
然而这一次——
仅仅过了三分钟。
我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就毫无预兆地、“嗡嗡嗡”剧烈震动起来!力道之大,震得茶几上那个昨晚留下的、还没扔的空泡面桶,都跟着发生了肉眼可见的、轻微的侧向移位!
我的心猛地一跳,一把抓过手机。
她的回复很简短,但每个字的语气,都与以往那种封闭、谨慎或带着刺的疏离感,截然不同:
“破碎,不是完整的补充或前奏。它是独立的,另一种存在。就像……影子。没有影子的光,算个什么东西?那不过是,一片苍白罢了。”
末尾,竟然破天荒地,跟了一个小小的、散发着柔和银辉的月亮表情。
这是她加我好友几个月以来,第一次,使用表达明确、积极情绪(宁静、接纳、些许共鸣)的表情符号!
几乎是同一时刻。
我视野边缘,那幽蓝色的系统界面,迟了大约零点三到零点五秒,才仿佛“反应过来”一般,弹了出来。
我的心,再次不受控制地,往无底深渊沉去。
界面上,刷新出的数据清晰显示:
【目标:秦雪】
【实时情绪活跃度:60%】(系统标注:历史同时间段平均值为35%)
【本次互动内容评级:优(深度共鸣触发)】
【建议后续策略:可顺势,以极其温和的方式,深入探讨其近期画作中‘罐壁对内部微光的反射与折射’这一细节可能蕴含的象征意义,引导其进行更多自我表达。】
我死死捏着口袋里那颗已经被体温焐热、包装纸被揉得皱巴巴的薄荷糖。糖纸坚硬的棱角,深深硌进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
整个人像被瞬间抽走了灵魂,又像是被无形的寒冰冻住,僵在沙发上那团凹陷里,足足有半分钟,没有任何动作,甚至连眼球都忘记了转动。
秦雪精准而深刻的共鸣回应。
赵清妍那边稳步提升、毫无波折的好感度数据。
系统此刻给出的、逻辑清晰无懈可击的互动建议……
所有环节,都严丝合缝,运行“完美”。像一组经过最严格测试、反复调试后,在模拟环境里跑上千万次也不会出错的、优雅而高效的代码。
可为什么?!
为什么我心里那股从美术馆开始就盘踞不散、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与悸动,非但没有随着这“完美”的反馈而消散,反而像嗅到血腥味的藤蔓,疯狂地滋生、缠绕,越勒越紧,几乎让我喘不过气?
这感觉……
就像我亲手一砖一瓦搭建起来的、这座看似固若金汤、能洞察并掌控一切人心的“数据解码”堡垒。
在某个无人察觉的、最深沉的暗处,被人,或者被某种无形的存在,不轻不重地、却又精准无比地……
推搡了一下。
堡垒没有倒塌。
外墙没有出现裂痕。
甚至里面的“居民”(那些数据化的目标)都依旧按照既定程序,过着“正常”的生活。
但那种细微的、令人心悸的、源自结构承重核心的摇晃感,却如此真实地、通过脚下的地基,传递到了我的全身。
仿佛在无声地预告着,某种潜在的、彻底的、连逃跑都来不及的……
倾覆。
我下意识地摸向裤兜,掏出那个皱巴巴的烟盒。里面空空如也,只剩下最后一根烟,孤零零地、歪斜地躺在角落。
用那个快没气的打火机,费力地点燃。深吸一口,劣质烟草辛辣刺喉的烟雾涌入肺叶,再被我缓缓地、长长地吐出。
灰白色的烟雾缭绕着升腾,扩散,恰好漫过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将那些闪烁着绿光、标示着“一切正常”的冰冷数据与日志,模糊了一片,显得扭曲而不真实。
是我自己的大脑,长期超负荷运行,同时处理秦雪、赵清妍乃至其他多个目标带来的、海量而复杂的情感变量与策略计算,终于不堪重负,开始出现神经性的幻觉和认知偏差了吗?
就像一个持续满负载运行的cpU,因为散热不良,开始产生难以预测的计算错误?
还是说……
我亲手编写、调试、并日益依赖的【未来伴侣系统】,在某个我尚未理解、现有检测工具根本无法触及的逻辑深层,悄然滋生、孕育了一个……
连我这个创造者都看不懂、检测不出、甚至无法想象的……
致命bUG?
这是我第一次。
如此清晰,如此冰冷,如此……恐惧地,对【未来伴侣系统】产生了实质性的、扎根般的怀疑。
过去,它就像我身体延伸出去的、最可靠的器官,如同我的手臂和眼睛,甚至在某些需要瞬间判断的复杂社交情境下,它排查情感漏洞、生成应对策略的速度,比我自己的直觉和临场反应还要快、还要准。
它是我在这情感荒野中无往不利的猎枪,是我面对那些“猎物”时,绝对的信心来源。
可那转瞬即逝的“刺啦”噪音,那半秒的界面迟滞,此刻像是一个烙进灵魂深处的、不祥的预兆。
在我心底最坚硬也最脆弱的地方,埋下了一颗冰冷而充满生命力的、名为‘怀疑’的种子。
它正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伸出根须——
万一。
只是万一。
这玩意儿,在某一个我毫无防备的、最关键的瞬间……
彻底失控了呢?
我的目光,最终穿过稀薄缭绕的烟雾,死死地、一眨不眨地,落在了手机屏幕上。
秦雪发来的那句话,以及句末,那个小小的、安静的、散发着微光的月亮表情上。
忽然间。
一个冰冷彻骨、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破冰的船头,撞开了我混乱的思绪:
或许,有些东西。
是【未来伴侣系统】那庞大精密的数据库,永远无法定义、无法量化、也永远……
无法真正理解的。
比如,那个月亮表情背后,秦雪那一刻,真实流淌过的、无法被任何情绪分析算法捕捉的,细微心绪。
比如,那幅拼贴画前,赵清妍长达十分钟的、数据无法完全解释的凝固。
比如……此刻,我心中这片愈演愈烈、吞噬一切的、名为“失控预感”的冰冷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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