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苏庐”那堵象征着短暂安宁的高墙，熟悉的、带着腐朽与危险气息的上海空气瞬间将林默包裹。秋夜的寒意透过单薄的长衫，让他刚刚恢复些元气的身体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他紧了紧衣领，将藤箱换到更有力的右手，左手下意识地按了按胸口内袋里那块冰冷的“基石”碎片，仿佛它能给予一丝虚无的勇气。
他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有一个模糊的方向——寻找一个能暂时栖身、不引人注意，并且能让他架设起那台简陋监听设备的角落。城隍庙附近那个旧书店老板或许是个潜在的联系点，但在没有摸清底细前，他绝不会轻易动用苏宛瑜给的这条线。
他像一个真正的幽灵，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穿梭于上海错综复杂的里弄之间。刻意避开了那些可能有巡逻队或暗桩的主要街道，专挑最肮脏、最混乱、也最容易被忽视的角落行走。污水横流的地面，低矮屋檐下蜷缩的乞丐，空气中弥漫的劣质烟土和食物腐败的混合气味……这一切都在提醒他，他已重回人间地狱。
身体的恢复给了他底气，但左肩偶尔传来的细微抽痛和依旧不算充沛的体力，也在警告他远未到可以松懈的时候。他运用着从苏宛瑜那里学来的粗浅敛息法门，尽量放轻脚步，收敛自身的存在感，同时敏锐地感知着周围任何一丝不协调的动静。
天色微明时，他终于在靠近苏州河下游、一片被称为“粪船码头”的极端贫困区域边缘，找到了一处符合他要求的地方。
那是一个半废弃的、用来堆放修理粪船工具的砖石小屋，紧挨着河岸，远离主要的居民区，空气中弥漫着难以消散的恶臭。小屋的门锁早已锈坏，只用一根铁丝胡乱缠着。林默轻易地弄开了它，侧身钻了进去。
里面空间狭小，不足五平米，堆放着一些破烂的缆绳、木桶和生锈的工具，布满厚厚的灰尘和蜘蛛网。但有一个角落相对干净，甚至还有一个用破砖头垒砌的、可以用来坐卧的简陋“床铺”，显然之前也有无家可归者在此短暂栖身。最重要的是，这里足够偏僻，异味能有效掩盖其他气息，而且靠近河道，背景噪音复杂，有利于隐藏无线电信号。
就是这里了。
林默没有立刻休息，他先是仔细检查了整个小屋，确认没有其他出口和隐藏的危险，然后将门口重新用铁丝缠好，从内部用一根捡来的木棍抵住。做完这一切，他才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下，微微喘息。
从藤箱里取出干粮和水，简单果腹之后，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但他强撑着没有立刻睡去，而是取出了那台矿石收音机和附件。
他选择了一个靠近墙角、相对隐蔽的位置，将天线小心翼翼地沿着墙壁缝隙引出屋外，隐藏在堆积的杂物后面。然后连接好附件和耳机，接通电源。
幽绿的指示灯在昏暗的小屋内亮起，如同野兽的眼睛。他戴上耳机，旋动调谐旋钮，熟悉的沙沙声响起。他耐心地、一个频点一个频点地搜索着，过滤着城市的背景噪音、商业电台的靡靡之音以及各种不明来源的干扰。
时间在专注中流逝，窗外的天色逐渐大亮，码头上开始传来人声和船只的汽笛，打破了黎明前的寂静。
突然，在调谐到一个非常偏僻、通常用于特定保密通讯的频段时，耳机里的噪音背景发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一种低沉的、规律的、仿佛是经过伪装的载波信号，隐约浮现出来！
林默精神一振，立刻稳住旋钮，屏住呼吸仔细分辨。
没错！是加密信号！而且信号的调制方式，与他之前破译过的、来自 phoenix 或“影子”的通讯风格有几分相似，但又有些许不同，似乎更加……古老？或者说，更接近“镜宫”项目早期可能使用的技术标准？
难道……这信号与“镜宫”的残留有关？还是某个尚未被发现的“影子”通讯节点？
他不敢确定，但这无疑是一个重要的发现！他小心翼翼地记录下这个频点，并尝试用附件上的简单滤波器和放大器，试图让信号更清晰一些，但效果有限。信号的强度很弱，时断时续，仿佛发射源距离很远，或者功率很低，亦或是……刻意保持了这种难以追踪的状态。
他持续监听了近一个小时，信号内容始终是重复的、无法直接破译的加密数据流，没有语音，没有明确的指令。但这已经足够了。这个信号的存在本身，就像在黑暗的森林里发现了一串陌生的脚印，指向了一个未知的方向。
他关闭了设备，摘下耳机，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虽然身体疲惫，但精神却因为这一发现而有些亢奋。
他蜷缩在那个砖头垒砌的简陋“床铺”上，拉过藤箱枕在头下，感受着身下砖石的坚硬和冰凉。小屋外，是臭气熏天的码头和浑浊的苏州河水，是挣扎求生的贫民和呼啸而过的警笛。而在这方陋室之内，只有他和那台闪烁着微光的简陋设备，以及脑海中不断盘旋的加密信号、星图残卷和“影舞者”的阴影。
这里没有“苏庐”的温暖与安宁，只有残酷的现实和冰冷的线索。但不知为何，林默的心中却比在“苏庐”时更加踏实。因为他知道，躲避永远无法解决问题，只有主动出击，才能在这绝望的棋局中，找到那一线微弱的生机。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休息。脑海中最后定格的，是耳机里那微弱而执着的加密信号，如同黑暗中的一缕微光，虽然不明亮，却清晰地标示着，他并非在孤独地行走。
前路依旧漫长凶险，但至少，在这陋室微光之中，他重新找到了前进的方向和……战斗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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