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在野猪拱出的石缝荆棘中挣扎了两个时辰,脚踝深陷甜腥的腐殖层,每拔一次腿都耗尽全身力气。
许忠桓嘶哑着嗓子鼓劲:“再撑半里地。”
突然,夕阳金光撕裂枝丫,前方豁然开朗——谷口光亮、溪流潺潺与炊烟气息一同传来。
“密营!是戴队长的密营!”
战士的惊喜低呼中,五花山褶皱里的山谷显露,谷口那面弹痕累累的红色战旗,如永不熄灭的火焰在秋风中招展。
伫立谷口磐石上的戴鸿宾,身影比石头还扎实。
他大步迎下,军靴踏碎碎石,蒲扇般的手掌拍在许忠桓肩头。
“好样的,老许。这一仗咬得够狠。”
目光却瞬间如鹰隼般锁定强撑的范德贵,“老范,别硬扛了。”
戴鸿宾不容分说扯开范德贵胸前浸透血汗的绷带,深可见骨的创口暴露。
“狗娘养的!”他低骂着咬牙,厉声道:“快给老子上担架!”
两名战士立刻上前,将范德贵小心却不容置疑地架上担架。
许忠桓喉咙发紧,目光越过喘息的战友,落在人群后沉默的萧锋身上——
他像柄收了锋芒的宝剑,军帽下藏着未散的硝烟。
许忠桓踩着心跳走向萧锋,颤抖着从怀里最深处掏出银怀表,表身锃亮如新,唯有表蒙子上的裂痕诉说过往。
萧锋的视线瞬间凝固,攥紧的拳头指甲嵌进掌心——
这是父亲萧景义须臾不离的怀表。
“萧锋……”许忠桓声音沙哑,“你爹走前攥着我的手,把表塞给我,说‘一定得交到锋儿手上,告诉他爹没当孬种’。”
“突围那晚,你王叔为护这表,替俺挡了一梭子……今儿个,俺把它完完整整还给你萧家!”
吼完这句话,许忠桓转向戴鸿宾:“从今往后,江桥队这点染血的身家、豁出去的骨头渣子,全他妈交给你戴鸿宾了!”
刹那间,所有江桥队员都挺直残破却如刀戟般不屈的脊梁。
戴鸿宾攥住许忠桓的手,扣住这沉甸甸的传承,另一手直指殷红暮空,一声“好——”在山谷间激荡,惊起晚归飞鸟。
队伍向密营深处走去,戴鸿宾叫住萧锋,大手按在他肩头。
“你爹是好汉,江桥抗战时带一个连挡鬼子一个联队一天一夜。这块表不只是信物,更是担子。”
萧锋攥紧怀表:“戴队长,我明白。”“明白就好,”
戴鸿宾目光殷切,“你萧家没一个孬种,以后就看你的了。”
萧锋胸口起伏,攥紧了藏怀表的地方:“戴队长,我明白。”
“明白就好。”戴鸿宾用爱惜的目光盯着他的脸。
“你萧家的爷们没一个孬种,以后就看你的了。”没有多余的话,千钧重托尽在这一眼中。
担架上的范德贵疼得额头冒汗,冷汗浸湿了额前的碎发。
他咬着牙不吭声,直到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来,有人单膝跪在担架旁,带着药味的气息飘进鼻腔。
“忍着点。”是霜霞的声音,干脆利落。
霜霞刚从营里的药棚赶来,额角挂着汗珠。
她背着个棱角分明的土黄色帆布包,是上次战斗缴获的日军野战救护包,上面“第xx师团野戦”的字迹已有些模糊。
“摁住他胳膊。”她对旁边的战士吩咐,自己麻利地解开搭扣。
脱脂棉、消毒液、纱布、镊子……器械被她有条不紊地取出,刺鼻的药水味立刻散开。
霜霞先用镊子夹起大块脱脂棉,蘸湿消毒液,毫不犹豫地清理伤口周围的污垢血痂。
当棉球擦过创口边缘时,范德贵身体猛地一弹,喉间泄出压抑的闷哼。
“脏东西不弄掉,回头烂了神仙也救不了你。”
霜霞头也不抬,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眼神却异常专注。
她的动作很轻,尽量避开翻卷的嫩肉。
清理干净创缘后,她取出纱布浸泡在旁边的溪水里,拧得半干,轻轻覆盖在红肿处:“冷敷能止疼。”
范德贵喘着粗气,看着她从救护包侧面的小铁盒里挖出微带土黄色的粉末,均匀撒在创面上。
“这是山里采的止血草磨的粉,混了点磺胺,金贵着呢。”
霜霞一边包扎一边说,手指翻飞间,纱布已层层叠叠缠好,最后用力系紧绷带,“固定住,别让这半边身子乱动。”
霜霞抬头望去,正看见萧锋将怀表揣进怀里的动作,夕阳最后一缕光落在少年坚毅的侧脸上,镀上层金边。
她有一丝动容,随即低下头继续整理染血的器械。
“抬回营棚里去。避风躺着。”霜霞对抬担架的战士说,将镊子和剪刀收回救护包。
指尖抚过那些冰冷的金属器械,触到救护包上模糊的日文标记,她忽然轻声自语。
“都是这样的硬骨头……要是早两天找到你们,老范的伤也不至于……”
后半句消散在呜咽的山风里,只有她自己知道,最后想说的是“也不至于伤得这么重”。
残阳彻底沉入群峰之背,天边只余一抹熔铁般的暗红。
五花山的枫叶红得像血,柞叶黄得似金,松针绿得发沉,在暮色里交织成壮烈的图景。
带着伤的钢枪斜挎在战士们肩头,冰冷的金属反射着最后一缕残阳的余烬,像凝固的血。
萧锋走在队伍中间,手始终按在胸前的怀表上,能清晰地感受到表壳的凉硬与心脏的跳动共振。
父亲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宁折不弯。”
戴鸿宾走在最前头,背影如山峦般稳重。
那面硝烟熏黑的红战旗被他亲手接过,高高举起,在秋风中猎猎作响,招展向前。
队伍跟随着旗帜,向着密营深处走去,走向林海更深、峰峦更高、硝烟未散的远方。
夜色渐浓,星光开始在天幕上闪烁。
萧锋抬头望去,星星像无数双眼睛,静静注视着这群在密营里积蓄力量的战士。
怀表的“滴答”声在胸口清晰可闻,与心跳声合二为一,像在奏响一曲无声的战歌。
他知道,只要这面旗还在,只要怀表还在走动,希望就永远不会熄灭。
队伍的身影渐渐融入五花山的夜色,只有那抹红色战旗,在黑暗中依旧醒目,执拗地朝着黎明将要升起的方向,义无反顾地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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