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化不开的浓墨，沉沉地笼罩着九溪半岛。
公寓的卧室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在墙壁上投下一片朦胧的光晕。
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沈知意的香水味，与那陌生百合花凋谢后的淡淡腐败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暧昧与颓败感。
宽大的双人床上，毛少峰和沈知意并排躺着。
毛少峰侧着身，一只手臂，习惯性地、却又显得有些僵硬地搭在沈知意的腰上。
沈知意背对着他，身体蜷缩着，像是一只寻求保护的虾米。两人都紧闭着双眼，呼吸平稳，仿佛已经沉入了梦乡。
然而——这平静的表象下，却是两颗各怀鬼胎、波涛汹涌的心。
沈知意并没有睡着。
她的睫毛，在黑暗中微微颤抖着。
背后传来的、毛少峰手臂的重量和体温，在以往，或许会让她感到安心甚至是一种归属感。
但此刻，却只让她觉得……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在她的身上，令她浑身不适，甚至泛起一阵阵寒意。
她不敢动，只能僵硬地维持着这个姿势，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晚上毛少峰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
毛少峰的眼睛，在黑暗中睁得很大。
他的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对面墙壁上那片模糊的光影上。
身体很疲惫，但大脑却像一台高速运转后过度发热的机器，无法停止，也无法冷却。
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带来一阵阵钝痛。
沈知意晚上那句带着哭腔的“你不怕吗？”，像魔咒一样，在他的耳边反复回响。怕？？？
他怎么可能不怕？？？
只是，他的“怕”，绝不能、也不敢在任何人面前流露出来。
尤其是在沈知意这样的女人面前。他必须撑住。必须表现得一切尽在掌握。
否则……一旦露出怯意，那些依附于他的人，那些对他虎视眈眈的人，都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蜂拥而至，将他撕成碎片！
沈知意说的“被盯上了”……绝非空穴来风。
最近，他总是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仿佛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总有一双、或者是很多双眼睛，在冷冷地注视着他。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记录着他的一言一行。
那种感觉，虚无缥缈，却又无比真实，让他在很多个深夜，会突然从睡梦中惊醒，惊出一身的冷汗。
更让他感到心惊胆战的是……领导最近对他的态度。
那是大概半个月前的一个下午，在领导的办公室。
外面阳光很好，但办公室里却因为拉着一层薄纱窗帘而显得有些昏暗。
领导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正在批阅文件。他像往常一样，恭敬地站在一旁，汇报着工作。
汇报完毕，他准备像往常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去。
然而，领导却突然放下了手中的笔，抬起眼，看向他。
那目光，不像平时那样温和，而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和……审视。
办公室里，陷入了一种短暂的、令人压抑的沉默。
然后，领导缓缓地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像重锤一样，敲在了毛少峰的心上：“少峰啊……”
“最近……收敛一点。”
！！！
毛少峰的心里，猛地“咯噔”一下！！！脸上的笑容，瞬间有些僵硬。
他强作镇定地笑了笑，用一种尽量显得轻松自然的语气回答道：“领导……您这是……从何说起啊？我……我一直都挺收敛的啊？”
领导看着他，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他的手指，轻轻地、有节奏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笃、笃、笃”的轻响，每一下，都像敲在毛少峰的神经上。
“呵呵……”领导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那笑声里，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我啊……也是从基层，一点一点，摸爬滚打上来的。”
“你那些……”领导顿了顿，目光像扫描仪一样，在毛少峰脸上扫过，“小动作……”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
轰——！！！
这一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毛少峰的脑海中炸响！！！让他的脸色，在瞬间变得煞白！！！后背的冷汗，“唰”地一下就冒了出来！！！浸湿了衬衫的后背！！！
他张了张嘴，想要辩解什么，但喉咙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了一般，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只能僵硬地站在那里，承受着领导那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目光。
那种感觉……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的小丑，站在舞台中央，无所遁形！
领导看着他那副窘迫的样子，并没有继续深究。
他收回了目光，重新拿起了笔，仿佛刚才只是随口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但最后，他还是补充了一句，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总之……”
“我提醒你一句。”
“收敛一点。”
“适可而止。”
“等我走了……”领导的笔尖，在文件上顿了顿，没有抬头，“可就没人……能保得住你了。”
……
回忆到这里，毛少峰猛地闭上了眼睛，心脏一阵剧烈地抽搐！！！
即使过去了这么久，当时那种被彻底看穿、被无情警告的恐惧感和羞耻感，依然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领导要调走的消息，是真的。但……这对于他毛少峰来说，真的是“好事”吗？？？
恐怕……未必
新来的领导，会是谁？会是什么背景？什么行事风格？还会不会像现在这位领导一样，对他的某些“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更重要的是……领导那句“没人能保你”，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他的头顶！
领导在这个时候说出这种话，分明是在暗示他……他的那些事，可能已经……捂不住了！？？？或者……领导自己，也受到了某种压力？？？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
毛少峰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他下意识地，将搭在沈知意腰上的手臂，收紧了一些，仿佛想要从这具温热的身体上，汲取一丝可怜的安全感。
但……安全感？？
他看着怀中这个因为他画下的“大饼”而暂时安静下来的女人，心中却充满了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悲凉感。
他骗得了她一时……还能骗得了她一世吗？
他骗得了自己吗？
窗外，夜色正浓。
但毛少峰却感觉，自己仿佛正站在一片即将崩塌的悬崖边缘，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漆黑一片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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