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后,也是最深沉的一段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浸透了山林。晨雾开始在山坳与溪谷间无声地滋生、弥漫,为针叶林披上一层湿冷而朦胧的纱衣。林间的气味复杂而原始:腐烂的落叶、湿润的泥土、松脂的微辛,以及远处溪流带来的、若有若无的清新水汽。
顾言澈和林清羽抬着简易担架,在几乎看不清脚下的黑暗中艰难穿行。他们尽量选择植被茂密、地形起伏的区域,避开任何可能留下明显痕迹的路径。担架上的苏韫莬随着行进微微晃动,呼吸轻浅而均匀,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仿佛一具失去了所有重量的躯壳,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着生命的延续。
瑾棽走在担架旁,一手扶着担架边缘以保持稳定,另一只手紧紧攥着那个微型警报器,大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晃动的、被雾气扭曲的树影。每一次风吹草动,都让他如同受惊的小鹿般瑟缩一下,但随即又强迫自己挺直脊背。哥哥需要他,他不能再只是哭泣和害怕。
沉默的行进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顾言澈凭借记忆和手腕上设备的离线导航,在崎岖的山林中精准地朝着预定坐标移动。他的呼吸略显粗重,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但步伐稳定。林清羽则沉默得多,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偶尔因脚下打滑而发出的闷哼,显示着他的疲惫和喉咙的不适。
终于,透过逐渐稀薄的黑暗和弥漫的雾气,前方山坳的阴影里,隐约出现了一座低矮木屋的轮廓。木屋看起来相当破旧,外墙的木材在经年累月的风雨侵蚀下呈现出深褐近黑的颜色,窗户破损,屋顶的苔藓在雾气中显得格外湿滑厚重。它依着一处陡峭的岩壁搭建,前方有一小片相对平整的空地,长满了半人高的荒草,一条几乎干涸、只剩湿润碎石和零星水洼的旧河道从屋后不远处蜿蜒而过,发出极其细微的潺潺水声。
“就是那里。”顾言澈低声说道,示意林清羽放慢脚步。他仔细观察着木屋和周围环境,确认没有近期人类活动的明显迹象后,才抬着担架小心地靠近。
木屋的门是简陋的木板钉成,门轴早已锈死,顾言澈用随身的工具几下就撬开了门锁。一股陈腐的、混合着霉味、动物粪便和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屋内空间很小,只有一间房,角落里有一个破烂的砖砌壁炉,一张缺了腿用石头垫着的木桌,两张朽坏的木板床,地上散落着一些空罐头和杂物。窗户上的塑料布破烂不堪,漏进微弱的、灰蓝色的天光和湿冷的雾气。
条件简陋得近乎原始,但至少能遮风挡雨,并且足够隐蔽。
两人将担架小心地抬进屋内,放在相对干燥的角落。瑾棽立刻开始清理出一小块相对干净的区域,从应急包里找出干净的毯子铺上,然后帮着将苏韫莬从担架移到毯子上。
顾言澈没有休息,他迅速检查了木屋的结构和门窗,确认没有大的安全隐患,然后从应急包里取出几个扁平的、如同贴纸般的银色装置,贴在屋内几个关键位置和窗外隐蔽处。
“被动式动态感应器,非主动发射信号,只记录并分析特定范围内的震动、热源和声波变化。”他简短地解释,“如果有人或大型动物接近到五十米内,它会通过加密的震动频率通知我们手腕上的接收器。”他又取出一个小巧的、伪装成普通岩石的装置,走到屋后干涸的河道旁,将其半埋在湿润的碎石下。“这是水声和地质震动收集器,能利用天然的水流声和地层传导的微弱震动,进一步混淆和掩盖我们可能发出的声响。”
做完这些,他才回到屋内,再次检查苏韫莬的状况。生命体征依旧稳定在低水平,但脑电波监测显示,那些异常的尖锐峰刺出现的频率似乎降低了一些。
“他在恢复。”顾言澈松了口气,但眉头并未舒展,“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在起作用。但碎片融合的进程并未停止,只是转入了更隐秘、更缓慢的阶段。我们必须在他下一次可能因能量失衡或外界刺激而‘爆发’之前,找到更根本的解决方案,或者……至少更深入地理解正在发生什么。”
他看向林清羽,后者正靠坐在墙边,仰头闭目,脸色苍白,脖子上顾言澈给的喷雾似乎效果正在减退,喉咙处红肿明显。
“你的声带需要进一步处理,否则可能留下永久性损伤,影响你以后……‘唱歌’。”顾言澈走到他身边,从包里取出一个小型医疗包,“躺下,我需要检查一下内部灼伤情况,可能需要局部注射抗炎和修复药剂。”
林清羽睁开眼,看了看顾言澈手中的注射器,眼神里闪过一丝犹豫,但最终还是配合地躺下,微微张开嘴。他知道,此刻任何能保持战斗力和感知能力的手段,都可能在未来保护哥哥时用到。
顾言澈动作熟练而精准,借着窗外渐亮的天光,为他进行了检查和注射。冰冷的药液注入带来些许刺痛,但随即是深层的舒缓。
“尽量少说话,至少保持沉默二十四小时。”顾言澈处理完毕,收起工具,“你的‘声音’是很特别的武器,但在它完全恢复并得到有效控制之前,也是双刃剑。”
林清羽点了点头,用眼神表示了感谢,随即目光又转向了角落里的苏韫莬。
瑾棽一直守在哥哥身边,用湿毛巾小心地擦拭着他脸上的汗水和污迹。看着哥哥苍白的睡颜,少年眼中充满了心疼和茫然。他不知道这一切何时才能结束,哥哥什么时候能变回原来那个温柔但总是疲惫的哥哥。
天色,就在这种紧绷的寂静和各自的心事中,一分一分地亮了起来。
雾气并未完全散去,反而在晨光的照射下,折射出朦胧的光晕,将山林和木屋笼罩在一片不真实的静谧之中。远处偶尔传来几声早起的鸟鸣,清脆,却更衬托出此地的孤寂。
然而,这片“静谧”之下,暗流正在加速涌动。
距离木屋直线距离约三公里的一处山脊上,几辆经过伪装、涂着迷彩的越野车静静地停在树林边缘。秦铮站在车旁,举着高倍望远镜,透过逐渐消散的雾气,观察着下方那片地形复杂的山坳区域。他身上的制服沾着露水和草屑,眼中布满了血丝,但目光依旧锐利如刀。
“脉冲信号就是从这个方向爆发的,最终消失点模糊,但大致区域可以划定。”一名手下低声汇报,手中平板上显示着热成像和能量残留的叠加分析图,“下方山坳、溪谷地带地形复杂,天然遮蔽多,是理想的藏匿点。我们携带的犬只对特定能量残留有反应,但雾气干扰严重,追踪困难。”
秦铮放下望远镜,脸色阴沉。他收到了墨凛“蜂巢”网络提升封锁等级的消息,也捕捉到了凌烨那辆改装车在附近区域狂躁的引擎声,更不用说苏睿那无处不在的电子信号干扰如同恼人的蚊蝇。时间,正在被这些“兄弟”和山林本身一点点消磨掉。
“分成三组,每组配一条犬,呈扇面搜索下方山坳。重点检查任何可能提供遮蔽的天然岩洞、废弃建筑、茂密灌木丛。注意溪流水声,可能掩盖动静。发现任何异常,立即隐蔽报告,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擅自接触目标。”秦铮冷声下令,“特别注意,避开墨凛可能布置的‘眼睛’,还有……如果遇到凌烨那个疯子,必要时可以采取非致命手段驱离,但尽量不要引发正面冲突。”
“是!”手下迅速领命,带着人和犬只悄无声息地潜入下方雾气弥漫的山林。
秦铮看着他们消失的背影,又抬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他知道,墨凛一定也在某个地方,像蜘蛛一样,监控着这片区域。而哥哥……他想起那道逆冲而上的能量脉冲,那其中蕴含的冰冷与决绝,让他心头第一次掠过一丝陌生的、近乎不安的情绪。
哥哥,你到底想做什么?还是说……你已经不再是“哥哥”了?
另一片林间空地,凌烨暴躁地踹了一脚他那辆沾满泥泞的改装车轮胎,对着通讯器低吼:“什么叫信号被干扰?!我不是让你们黑进附近的民用监控和卫星图了吗?!那么大一道光冲上天,你们告诉我找不到具体位置?!”
通讯器里传来手下无奈的声音:“凌少,不是找不到,是那片区域现在的电磁环境和数据流乱得像一锅粥!有至少三股以上的高级干扰源在打架!我们刚切入一个老旧交通摄像头,画面就花了;想调用商业卫星的过顶扫描,权限被锁死了!而且……好像还有人在反向追踪我们!”
“妈的!”凌烨狠狠咒骂一声,抓了抓染着醒目挑染的头发,眼中燃烧着不甘和焦躁。他能感觉到,哥哥就在附近,那股熟悉的、让他心跳加速的气息时隐时现。但山林、雾气、还有那些看不见的“拦路虎”,把他挡在外面。
他跳上车,发动引擎,野兽般的咆哮再次响起。“老子就不信了!把热感开到最大!贴着地面给老子一寸一寸地找!遇到别的车,别管是谁,敢挡路就撞开!”
改装车如同失控的钢铁野兽,再次冲入林间,碾过灌木,惊起飞鸟。
更远的地方,城市某间安静的公寓内。
老二(律师)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渐渐苏醒的城市。他手中端着一杯早已凉透的黑咖啡,另一只手操作着面前悬浮的多个光屏。光屏上显示着复杂的法律条文、加密通讯记录、资金流向图,以及……实时更新的、关于旧城区b-7段爆炸、自然保护区异常能量脉冲的警方内部简报和几家媒体语焉不详的“突发新闻”稿。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平光镜,镜片后是冷静到极致的算计。
“证据链A-7,关于秦铮先生涉嫌滥用职权、非法调动私人武装的补充材料,已提交给特别调查委员会的朋友。”
“证据链b-3,关于墨凛先生旗下公司涉嫌非法生物改造和间谍活动的初步调查报告,已经匿名送达了几个感兴趣的国会议员办公室。”
“证据链c-1,关于顾言澈博士未经批准进行高危人体实验的检举信和相关数据碎片,正在‘合适’的学术期刊编辑和卫生部门官员的邮箱里排队。”
“至于凌烨……危险驾驶、破坏公共财产、非法改装,足够让交警部门忙一阵子了。苏睿……网络攻击和侵犯隐私的指控,也够他应付。”
他抿了一口冰冷的咖啡,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混乱,需要被规范。危险,需要被约束。而最重要的‘关系人’……”他的目光投向光屏上那个被标记为“苏韫莬”的名字,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偏执的暗芒,“……其人身安全和法律权益,必须得到‘专业’而‘彻底’的保障。为此,清除他身边所有不稳定和危险的因素,是必要且合法的。”
他放下咖啡杯,开始起草一份新的文件——一份申请对特定自然人(苏韫莬)进行“保护性监护”和“精神状况评估”的法律禁令。理由充分,逻辑严密,引用的法律条款无可挑剔。
阳光,终于彻底驱散了山林间的雾气,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
废弃的木屋内,光影透过破烂的窗户,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块。
苏韫莬的睫毛,在阳光的轻抚下,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仿佛沉睡的囚徒,在渐亮的囚笼中,即将醒来。
而笼外,手持不同钥匙和武器的狱卒与劫狱者,已然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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