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府的老巷子深处,藏着一家不起眼的杂货铺,铺门挂着块褪了色的木匾,写着“陈记杂项”。铺子的主人是个寡言的老头,姓陈,大伙都叫他陈老货。铺子里堆着些旧书、铜锁、断了弦的胡琴,还有些叫不上名的破烂玩意儿,角落里积着厚厚的灰尘,连阳光都懒得往里钻。
我叫陈念,是陈老货的孙子。那年我七岁,刚上小学一年级,最喜欢蹲在铺子的角落里翻找宝贝。别的小孩稀罕弹珠、连环画,我却对那些落满灰尘的旧物件情有独钟。尤其是一个蒙着布的木匣子,摆在货架最高处,像是藏着什么天大的秘密。
那天午后,阳光斜斜地照进铺子,陈老货躺在藤椅上打盹,手里还捏着个紫砂壶。我踮着脚尖,搬来一张小板凳,颤颤巍巍地爬上货架,终于够到了那个木匣子。匣子很沉,上面的铜锁已经锈迹斑斑,我用石头砸了半天,才把锁扣撬开。
匣子里铺着一层泛黄的棉絮,棉絮上躺着一架迷你小飞机。飞机是木头做的,机身漆着军绿色,机翼上画着一只歪歪扭扭的纸鸢,机尾还刻着一个小小的“林”字。飞机的轮子有些松动,螺旋桨却还能转,我用手一拨,“嗡嗡”的声响像是蚊子叫,却把我稀罕得不行。
“放下!”
一声厉喝突然炸响,我吓得手一抖,飞机险些掉在地上。陈老货不知何时醒了过来,脸色铁青地站在我身后,眼神里满是我从未见过的恐惧。他一把夺过飞机,死死攥在手里,像是攥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爷,这飞机真好看,给我玩呗。”我扯着他的衣角撒娇。
陈老货却猛地甩开我的手,声音发颤:“这不是玩物!是要命的东西!”他把飞机重新锁进木匣子,塞进货架最深处的暗格里,又在暗格上贴了一张黄符,符纸的边角已经卷了,上面的朱砂字却依旧鲜红。
那天晚上,陈老货第一次给我讲了个故事。
那是抗战时候的事了。济南府的上空,天天有日本飞机扔炸弹,城里的人躲在防空洞里,日子过得提心吊胆。有个叫林小满的少年,和我一般大,最喜欢做木头飞机。他说,等仗打完了,他要做一架最大的飞机,载着爹娘去北平看天安门。
可还没等仗打完,一颗炸弹落在了他家的院子里。爹娘没了,院子没了,林小满被埋在废墟里,手里还攥着一架刚做好的木飞机,机翼上画着一只纸鸢。
“那架飞机,就是你今天翻出来的这架。”陈老货的声音低沉,“小满的魂,就附在这飞机上。他太小了,舍不得走,就靠着这飞机,在巷子里游荡。”
我听得头皮发麻,却又忍不住好奇:“爷,小满的魂会害人吗?”
陈老货叹了口气,摸了摸我的头:“他只是个想玩的孩子。可你记住,晚上千万不能玩这飞机,更不能让它飞起来。一旦飞起来,小满就会来找你,带你去他的世界。”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里却埋下了一颗种子。那架军绿色的小飞机,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拔不出来。
几天后的一个夜里,我被尿憋醒。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地上,像一层薄薄的霜。我想起了那架飞机,鬼使神差地爬起来,溜进铺子。
暗格里的木匣子还在,黄符被我偷偷揭了下来。我打开匣子,小心翼翼地拿出飞机。月光落在机翼的纸鸢上,那纸鸢像是活了过来,翅膀微微颤动。
我想起了小伙伴们玩的遥控飞机,心里痒痒的。我抱着飞机跑到院子里,站在石磨上,用力把飞机往天上一扔。
飞机摇摇晃晃地飞了起来,螺旋桨转得飞快,发出“嗡嗡”的声响。月光下,机翼上的纸鸢越发光亮,像是真的要展翅高飞。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飞机突然改变了方向,朝着巷子深处飞去。我急了,撒腿就追。
巷子很黑,两边的老墙像是怪兽的獠牙,把月光割得支离破碎。我追着飞机的声响跑,跑着跑着,忽然发现周围的景象变了。
原本熟悉的青石板路,变成了坑坑洼洼的土路;两边的砖瓦房,变成了摇摇欲坠的茅草棚;空气中,飘着一股浓浓的硝烟味,还有……血腥味。
我停下脚步,心里咯噔一下。这不是我熟悉的巷子。
“你陪我玩飞机好不好?”
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在我身后响起。
我猛地回头,看见一个穿着灰色粗布衫的少年,和我一般高,脸上沾着灰,手里攥着一架和我一模一样的木飞机。他的眼睛很大,却没有一丝神采,像是两潭死水。
“你是谁?”我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我叫林小满。”少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这飞机是我做的。你把它飞起来了,你就得陪我玩。”
他说着,把手里的飞机往天上一扔。两架飞机在空中盘旋,机翼上的纸鸢相互追逐,发出“嗡嗡”的声响,像是在唱一首诡异的歌。
我突然想起了陈老货的话,转身就跑。可我的腿像是灌了铅,怎么也跑不快。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林小满的声音像苍蝇一样,在我耳边嗡嗡作响:“别跑啊,陪我玩嘛。我们玩捉迷藏,玩打仗,玩到天亮……”
我跑着跑着,脚下突然一绊,摔在地上。回头一看,林小满正站在我身后,手里的飞机指着我,眼睛里闪过一丝诡异的红光。
“你跑不掉的。”他说,“凡是让飞机飞起来的人,都要留下来陪我。以前有个捡破烂的老头,还有个卖糖葫芦的小贩,他们都陪我玩了好久好久……”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阵熟悉的咳嗽声突然传来。
“小满,别闹了。”
陈老货的身影出现在巷子口,手里拿着一张黄符,符纸在月光下泛着金光。他走到我身边,把我护在身后,对着林小满说:“孩子还小,不懂事。我把飞机还给你,你放他走,好不好?”
林小满的脸沉了下来,眼神变得凶狠:“不好!他把我的飞机飞起来了!他要陪我玩!”
他猛地把手里的飞机扔向陈老货。飞机在空中化作一道黑影,直扑陈老货的面门。陈老货不慌不忙,将黄符往空中一抛。符纸“啪”的一声贴在飞机上,飞机瞬间冒出黑烟,掉在地上,变成了一堆木屑。
“啊——”林小满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身体开始变得透明。他看着地上的木屑,眼泪流了下来,“我的飞机……我的飞机没了……”
陈老货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纸扎的飞机,机翼上画着一只更大的纸鸢。“小满,看。”他把纸飞机递给林小满,“我给你做了个新的。等天亮了,我把它烧给你,你就能带着它,去找你的爹娘了。”
林小满看着纸飞机,眼神渐渐柔和。他接过纸飞机,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机翼上的纸鸢,嘴角露出一丝笑容。“真好看。”他说,“谢谢你,老爷爷。”
他的身体越来越透明,最后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巷子里。
周围的景象开始变化,土路变回了青石板路,茅草棚变回了砖瓦房,硝烟味和血腥味也消失了。
陈老货把我抱起来,叹了口气:“都说了,晚上不能玩那飞机。”
我趴在他的背上,眼泪止不住地流:“爷,小满好可怜。”
“是啊,可怜的孩子。”陈老货的声音有些哽咽,“他只是想有人陪他玩一会儿。”
那天凌晨,陈老货在院子里烧了那个纸飞机。火光中,我仿佛看见林小满坐在纸飞机上,机翼上的纸鸢展翅高飞,带着他,朝着月亮飞去。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可从那天起,我每天晚上都会做一个梦。
梦里,我和林小满坐在纸飞机上,飞过济南府的老城墙,飞过护城河边的芦苇荡,飞过漫山遍野的向日葵。他笑着,闹着,手里的木飞机转个不停。
直到有一天,陈老货把那个木匣子从暗格里拿了出来。
匣子打开,里面的木飞机不见了,只剩下一张泛黄的纸条。纸条上,是林小满的字迹,歪歪扭扭的:“陈念,谢谢你陪我玩。我去找爹娘了,飞机送给你。以后晚上别玩哦,会有别的小朋友来找你玩的。”
我把纸条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
后来,陈记杂货铺关门了。陈老货搬去了乡下,临走前,他把那个木匣子送给了我。
如今我长大了,那个木匣子还摆在我的书架上。里面没有飞机,只有那张纸条,和一只画着纸鸢的风筝。
每年清明,我都会去济南府的老巷子。我会在巷口放起那只风筝,看着它在天上飞。
我知道,林小满就在风筝上面,笑着,闹着,手里攥着一架纸飞机,机翼上的纸鸢,正朝着远方飞去。
有时候,我会听见风筝线上传来一阵微弱的声响,像是飞机的螺旋桨在转。
我知道,那是小满在跟我打招呼。
他说,陈念,我在天上,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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