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轩在一种被温暖羊水包裹般的舒适感中，意识逐渐从黑暗的深渊浮起。身体不再有撕裂般的剧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仿佛每个细胞都被彻底修复过的酸软。他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刺眼却不失柔和的光线让他微微眯起了眼。
映入眼帘的不再是冰冷惨白的医疗室，而是一间极其雅致、充满现代艺术感的房间。墙壁是温暖的米灰色，挂着几幅线条简约的抽象画，地上铺着厚实的浅色地毯。他躺在一张宽大舒适、依人体工学设计的智能医疗床上，身上盖着轻柔保暖的羽绒被。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有助于舒缓神经的薰衣草与雪松的香氛（diptyque 檀道），完全闻不到消毒水的味道。
他尝试动了动手指，虽然虚弱，但已能自如活动。他撑起身体，靠在柔软的床头。身上换了一套舒适的深灰色丝质睡衣（Loro piana），触感细腻亲肤。他所在的这个房间很大，一侧是整面的落地玻璃窗，厚重的电动窗帘拉开着，窗外是修剪整齐的庭院，远处可见起伏的山峦，景色宁静怡人。这里绝不是苏婉清那个充满仪器的手术台般的观察站，也非顾曼青那些危机四伏的临时据点。
门被轻轻推开，一个人影走了进来。是苏婉清。
她今天没有穿白大褂，而是一身燕麦色的羊绒针织套装（brunello cucinelli），上衣是宽松的高领毛衣，下身是同色系的直筒长裤，面料柔软垂顺，勾勒出她清瘦却不失柔美的身形。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脸上没有任何妆容，肤白赛雪，在自然光下近乎透明，眼下有淡淡的青黑，显露出疲惫，但那双深灰色的眼眸依旧冷静锐利。她脚上穿着一双柔软的白色皮质拖鞋（muji）。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杯清水和一小碗看起来清淡可口的粥。
“你醒了。”她的声音平静无波，走到床边，将托盘放在床头柜上。她俯身，伸手探了探林轩的额头，指尖冰凉干燥，触感专业，“体温正常，生命体征基本稳定。”她的动作自然，仿佛之前天台的对峙、设备间的惊心动魄从未发生。
“这是哪里？”林轩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的私人疗养别墅。”苏婉清直起身，双手插在针织裤口袋里，站在床边看着他，目光如同扫描仪般扫过他全身，“你之前的精神反噬很严重，需要绝对安静和精密的后续调理。这里的环境和设备最合适。”
私人别墅？林轩心中微沉。这意味着更严密的控制和更少的变数。他成了一个被转移到更高级笼子里的金丝雀。
“顾曼青呢？韩雨霏呢？”他试探着问。
苏婉清的眼神几不可查地冷了一分，但语气依旧平淡：“顾曼青在逃，韩雨霏暂时不会轻举妄动。你目前是安全的，前提是……你配合治疗。”她特意加重了“配合”二字，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林轩之前紧握芯片的右手。
林轩沉默。他知道，芯片的事情瞒不过她。
苏婉清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拿起水杯递给他：“先喝点水，然后吃点东西。你的身体需要补充能量。”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排感。
林轩接过水杯，指尖与她的轻轻触碰，感受到那股熟悉的冰凉。他低头喝水，温热的水流舒缓了喉咙的干渴。苏婉清就站在床边，安静地看着他，没有离开的意思。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给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削弱了些许平时的冷硬，但那种无形的、掌控一切的气场却更加令人窒息。
喝完水，苏婉清又端起那碗粥，用勺子轻轻搅动，舀起一勺，递到林轩嘴边。这个举动让林轩愣住了。苏婉清喂他吃饭？这比任何严厉的审问都让他感到不适和……一丝诡异的暧昧。
“我……自已来。”林轩伸手想去接碗。
苏婉清的手微微避开，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你手腕的神经末梢还在恢复期，持握不稳。”她的理由冠冕堂皇，眼神却带着一种“你必须接受”的强势。
林轩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那张精致却缺乏表情的容颜，在阳光下甚至能看到脸颊上细微的绒毛。她执着勺子的手指白皙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透着健康的粉色。他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张开了嘴。
粥的温度恰到好处，清淡却鲜美。苏婉清喂食的动作很慢，很仔细，每一勺的量都控制得刚好。她的目光低垂，专注地看着勺子和他嘴唇接触的瞬间，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扇形的阴影。整个过程中，她没有再看林轩的眼睛，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必要的护理程序。但林轩却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那股极淡的、混合了冷冽“静心”线香和淡淡沐浴露（像是某种带有绿叶和琥珀调的小众沙龙香）的气息，以及她呼吸时极轻微的、温热的气流。
这种近距离的、近乎亲密的接触，发生在苏婉清身上，显得极其不真实和充满矛盾。林轩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一种混合着窘迫、警惕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的情绪在心底滋生。他能感觉到苏婉清似乎也在刻意维持着某种冷静的表象，她端着碗的手指，似乎比平时更用力一丝，指节微微泛白。
一碗粥在沉默而诡异的气氛中吃完。苏婉清放下碗勺，用柔软的纸巾，动作自然地擦了擦林轩的嘴角。指尖隔着纸巾轻轻掠过皮肤，带来一阵微痒的触感。她的动作依旧专业，但林轩却敏感地捕捉到，她的指尖在离开他皮肤时，有极其短暂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停顿。
“休息一下。下午开始进行初步的康复训练和精神力稳固练习。”苏婉清收拾好托盘，语气恢复公事公办，“这里很安全，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无法进入。你也无法离开。”她最后一句，是明确的警告。
她转身走向门口，步伐从容。在开门前，她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补充了一句：“忘了顾曼青，忘了韩雨霏，忘了你之前经历的一切。在这里，你只需要做一件事——恢复，然后，为我所用。”
门轻轻合上，房间里只剩下林轩一个人，和窗外宁静得近乎虚假的风景。
林轩靠在床头，心中波澜起伏。苏婉清将他置于这个精致的囚笼，用这种近乎“温柔”的方式看管，目的绝不单纯。她的强势、她的冷静、她偶尔流露出的极细微的异常……都让林轩感到深深的不安。她想要的，恐怕不仅仅是“恢复样本”那么简单。
而他，就像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鸟，被困在这个华丽的笼中，外面是虎视眈眈的群狼，而手握钥匙的饲养员，心思更是深不可测。
下午，苏婉清准时出现，带来了康复训练设备。训练内容主要是温和的肢体拉伸和精神专注力引导，由她亲自指导。她的指导依旧精准、严格，但肢体接触不可避免的增多。当她扶着他的手臂帮助他保持平衡时，当她用手指轻点他的太阳穴引导他集中精神时，那冰凉的触感和近在咫尺的呼吸，都让林轩的精神处于一种高度紧张和微妙刺激的状态。
几天下来，林轩的身体确实恢复得很快，精神力也趋于稳定，甚至因祸得福，对体内那股异种能量的掌控似乎更精进了一丝。但他与苏婉清之间的气氛，却愈发微妙。她依旧是那座冰山，但林轩却能隐约感觉到冰层下似乎有暗流涌动。她看他的眼神，除了审视和研究，似乎多了一丝……探究？甚至在他完成某个训练项目较好时，她眼中会极快地掠过一丝类似……满意？的光芒？
这天傍晚，林轩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夕阳西下。苏婉清无声地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她换上了一身深蓝色的真丝家居长裙（La perla），外面罩着一件同色的开司米长衫，身姿挺拔，侧脸在夕阳余晖中美得有些不真实。
“恢复得比预期快。”她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有些低沉，“你的适应性和潜力，确实超乎寻常。”
林轩没有回头，只是“嗯”了一声。
“有时候，我在想，”苏婉清的目光依旧看着窗外，语气带着一丝罕见的、类似感慨的意味，“如果当初没有‘玄鸟’计划，没有那次意外，你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林轩心中一震！这是苏婉清第一次主动提及“如果”，提及“意外”！他猛地转头看向她。
苏婉清也侧过头，迎上他的目光。夕阳的金光映在她深灰色的眼眸中，竟让那常年冰封的湖面泛起一丝难以捉摸的涟漪。她的眼神复杂，有审视，有探究，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已都未察觉的……迷茫？
两人目光交汇，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张力。
就在这时，苏婉清手腕上那个极简的铂金手链（cartier）发出了极其轻微的震动。她眼神瞬间恢复清明，所有的情绪波动消失无踪，重新变回那个冷静自持的苏医生。
“有访客。”她淡淡地说了一句，转身离开了房间，步伐依旧优雅，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林轩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疑窦丛生。访客？会是谁？韩雨霏？还是……顾曼青？
这个看似平静的囚笼，似乎即将迎来新的波澜。而苏婉清那瞬间的异常，更像是一个危险的信号。林轩感觉到，他看似安稳的养伤期，恐怕就要结束了。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酝酿。而他与这座冰山之间，那层薄冰之下，似乎也开始出现了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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