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抹鹅黄色的纤细身影仓惶地消失在林间小径尽头，直至再也听不见任何脚步声，裴琰才几不可察地轻轻吁出一口气。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属于少女的清新气息，与他惯常闻到的书墨公文、乃至山林间的草木清气都截然不同。
他低头，视线落在自己刚才托住她的那只手臂上，指尖无意识地收拢，仿佛还能清晰地回忆起那不可思议的触感。
还有她瞬间爆红、连白皙颈项都染上绯色、恨不得钻进地缝的模样…… 裴琰的唇角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这沈宁玉，当真是……与他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同。
明明有着远超年龄的沉稳心智和惊人的实务之才，能在县衙户房将他那些老吏都头疼的账目梳理得井井有条，能提出“以工代赈”这般老成谋国的策略，面对上官同僚乃至府尹御史都能从容应对。
可私下里，却又会露出这般……孩子气的一面。
爬树？还上得去下不来？
裴琰摇了摇头，心底那丝因公务而积压的沉郁，竟被这意外插曲冲淡了不少。
【终究还是个半大孩子。】
他心想。
却也明白，这“孩子”的聪慧与潜力，远超常人想象。
只是……她方才跃上树枝的身法，虽稚嫩生涩，毫无章法，全然凭着一股蛮力和些微的……奇特气息？
但那份轻盈，绝非普通农家女所能有。
裴琰的目光微凝。
这位沈顾问，身上的秘密似乎比他预想的还要多。
不过眼下，并非探究这些的时候。
方才那片刻的松弛迅速从他脸上褪去，重新被一种冷峻的专注所取代。
他进入这片山林，并非真的闲来无事巡查山火隐患——那自有专门的衙役和乡勇负责。
他真正的目的，深藏在这人迹罕至的山林深处。
裴琰再次确认四周无人，身形一动，便如一道青烟般悄无声息地没入了更茂密的丛林之中。
他的动作变得截然不同，不再是县衙那个端方矜持的文人县令，而是迅捷、敏锐、落地无声，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最不易发出声响的位置，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若是有精通武艺之人在场，必能看出他身负不俗的轻身功夫，且极擅潜行追踪。
前几日的“风寒”自然也是托词。
那日从云州府返回青川途中遭遇的那伙“流匪”，尤其是那个暗中发射弩箭的瘦小汉子，其手法狠辣精准，绝非普通饥民所能为。
事后韩少陵虽清理了现场，裴琰却始终存有疑虑。
他暗中令裴五裴七追查，果然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指向这伙人并非单纯求财的流寇，更像是被人豢养、经过训练的私兵或是死士，其活动痕迹最后消失的方向，便是这片连绵的山岭。
他们为何聚集于此？背后之人是谁？目标又是什么？
是冲着他裴琰来的？还是这青川县隐藏着什么他尚未知晓的秘密？
无论是哪种，都足以让他这个县令寝食难安。
因此，他才会在“病愈”后第一时间，亲自前来探查。
有些线索，必须他亲自看过才能放心。
他在林间快速穿行，依照裴五之前汇报的模糊方位仔细搜寻。
终于，在一处极为隐蔽的山坳里，他发现了一些极不显眼的痕迹——
几处被刻意掩饰过的篝火余烬，旁边散落着一些啃噬干净的兽骨，以及……几个深深陷入泥地、明显比寻常农户更沉重整齐的脚印。
裴琰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点灰烬，仔细嗅了嗅，又查看了那些脚印的朝向和深度。
【人数不多，但在此停留时间不短，行动谨慎，目的明确。】
他的眉头缓缓蹙起。
这些迹象印证了他的猜测。
忽然，他的目光被不远处灌木丛下一点反光吸引。
他小心翼翼地拨开枝叶，发现那是一枚被遗落的、造型奇特的青铜腰扣，上面刻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奇异鸟兽纹路，非云朝样式，透着一股蛮荒诡谲的气息。
裴琰的心猛地一沉。
他将腰扣紧紧攥入手中，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指尖发凉。
事情，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这绝非普通的匪患或是地方豪强的私兵那么简单。
他站起身，极目远眺，山峦叠嶂，一片寂静，却仿佛潜藏着无数未知的危险。
必须尽快查明这腰扣的来历，以及这伙人的真正目的。
他收起腰扣，不再停留，身影迅速消失在苍茫的山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是离去时，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再次闪过那双因尴尬而湿漉漉、亮得惊人的眸子。
【山林危险，确非虚言。】
他心想，【日后……需得提醒她莫要再孤身深入才是。】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很快便被心头更重的疑云所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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