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研推开暗房厚重的门，将外界的光线彻底隔绝。空气中弥漫着定影液和相纸特有的化学气味，一种熟悉的、令人安心的静谧感包裹了她。红色的安全灯在黑暗中晕开一小片朦胧的光域，如同一个独立的宇宙。
她熟练地将昨晚冲洗好的底片夹入放大机，调整焦距。秦飒那双沾满黏土的手的特写，在投射的光线下逐渐清晰于放置好的相纸上。她小心地控制着曝光时间，然后用夹子将相纸浸入显影液。
影像在药水中缓缓浮现，仿佛从时间之河中打捞起的瞬间。不仅仅是手部的轮廓和力量，那些嵌在指纹里的细微黏土颗粒，指甲边缘因用力而产生的轻微变形，甚至皮肤纹理在特定光线下呈现的质感，都被极其忠实地记录下来。石研屏住呼吸，注视着这个“转译”过程的完成。这不是简单的记录，这是将秦飒那个清晨灌注在创作中的全部专注、力量，甚至那一丝她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因石研在场而放松的痕迹，都凝固在了这方寸之间。
她将相纸移入停显液，然后是定影液。动作平稳，眼神专注。暗房是她的领地，在这里，她能够从容地审视、沉淀那些透过镜头捕捉到的，关于秦飒的“真实”。情感在工坊的晨光中滋长，却在这密闭的、只有化学药剂气味和红色微光的空间里，变得清晰、坚定。
傍晚的五味轩人声鼎沸，正是用餐高峰。凌鸢和沈清冰端着餐盘，在拥挤的过道里寻找空位。好不容易发现一个四人桌只坐了一个人——是夏星，她正一边小口喝着汤，一边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滚动的数据。
“这里有人吗？”凌鸢指了指夏星对面的空位。
夏星抬起头，推了推眼镜：“没有，坐吧。”
两人刚坐下，胡璃和乔雀也端着盘子走了过来，看到她们，便自然地坐到了剩下的两个位置上。小小的方桌顿时显得有些拥挤，但谁也没在意。
“模型怎么样了？”夏星放下手机，看向凌鸢和沈清冰，她记得早上晨跑时秦飒提到的“细微之物”和凌鸢她们研究的“边界”似乎有某种隐约的关联。
“边界在自发拓展，”沈清冰言简意赅，用筷子夹起一根青菜，“节点产生了我们预设外的连接。”
凌鸢补充道：“有点像你之前提到的，背景辐射里的异常波动。现在模型内部就充满了这种‘波动’。”
夏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胡璃咽下嘴里的食物，加入对话：“听起来很像叙事里的‘ emergent property’（涌现特性），单个角色遵循简单规则，但整体却呈现出作者都未必能完全预测的复杂行为。”
乔雀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表示赞同，顺手将一块自己餐盘里没动过的、胡璃之前表示过喜欢的糖醋排骨，自然然地夹到了胡璃的盘子里。胡璃正说到兴头上，看也没看就夹起来吃了，继续阐述着她的观点。
这个小动作被凌鸢看在眼里，她和沈清冰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沈清冰垂下眼帘，专注地挑着鱼刺，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这时，秦飒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桌旁，她刚结束工坊的工作，额发还带着点湿气。“没位置了？”她看着这桌明显挤不下的五人。
“挤一挤吧。”凌鸢往里挪了挪，空出半个位置。
秦飒也没客气，拉过旁边一把闲置的椅子，硬是在桌角加塞进来。餐盘放下，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石研呢？”夏星问了一句。
“在暗房。”秦飒回答，拿起筷子，“她弄她的‘转译’，我填我的肚子。”语气平常，仿佛理所当然。
小小的餐桌变得更加热闹，不同专业的思维碎片在此刻碰撞，关于模型边界、物质转译、叙事涌现和天体物理的只言片语混杂在一起，伴随着餐具的轻响和咀嚼声。她们的关系网，就在这日常的、略显拥挤的食堂餐桌上，无声地交织、延展。情感的萌芽，不仅存在于独处的静谧时刻，也存在于这喧闹的、共享的人间烟火气里。
石研推开五味轩大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她脚步顿了顿，目光穿过人群，落在那个挤在桌角、正埋头吃饭的秦飒身上，还有围坐在一起、交谈甚欢的其他人。她没有立刻走过去，而是站在门口，看着这充满生命力的画面，下意识地摸了摸挂在胸前的相机。或许，下一次“物质转译”的对象，可以是这食堂里，属于她们共同的、流动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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