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旬的一个下午，天气已经明显转凉。设计工坊的课程结束后，凌鸢手背上的淤青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她和沈清冰收拾好工具和模型部件，正准备离开，工坊的门被敲响了。
来人是夏星。她穿着简单的卫衣和牛仔裤，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笔记本，站在门口，目光扫过有些凌乱但充满创作气息的工坊，最后落在凌鸢和沈清冰身上。
“打扰了，”夏星推了推眼镜，语气是一贯的直截了当，“凌鸢，沈清冰。有点事情想请教，关于你们那个‘流动的边界’模型。”
凌鸢和沈清冰都有些意外。她们和夏星虽然认识，也在食堂碰过面，但专业的交集并不多。凌鸢率先反应过来：“请教谈不上，进来说吧。”
夏星走进来，并未过多寒暄，直接翻开笔记本，上面画着一些简略的示意图和复杂的公式。“我和竹琳在研究某些‘混沌关联’现象时，需要构建一个能够模拟‘边界扰动的连锁反应’的简单物理模型，最好是直观的、可观察的。听竹琳提到你们的作品概念，觉得可能有所启发。”
她展示的示意图上，有类似节点和连接的结构，标注着各种物理参数。沈清冰走近，仔细看着那些示意图和公式，眼神渐渐专注起来。“你们想模拟的是……扰动如何通过一个网络结构传播和演变？”
“对，而且是高度非线性、对初始条件极其敏感的那种传播。”夏星点头，“理想情况下，模型本身应该具备某种‘记忆性’或‘路径依赖性’，一次扰动留下的痕迹会影响下一次的响应。”
凌鸢也凑过来看，虽然对具体的物理公式不甚明了，但那些网络结构和“连锁反应”的描述，让她立刻联想到了她们模型中那些通过物理连接传递形变的尝试。“我们的模型确实试图表现类似的过程，”她指了指针架上悬挂的1：5测试模型，“通过材料的弹性和特殊的连接方式，让一个点的受力变化，能够引发一系列延迟的、衰减的、但的确存在的形态调整。”
沈清冰补充道：“而且，因为材料的非均质性和连接点不可避免的微小差异，每一次触发的‘涟漪’图案都是不可完全复现的。”这一点，恰恰暗合了夏星所说的“非线性”和“对初始条件敏感”。
夏星的镜片后的眼睛明显亮了起来：“可以现场演示一下吗？”
沈清冰和凌鸢对视一眼，点点头。她们走到模型前，沈清冰小心地操控探针，在某个预设的节点施加了一个微小而短暂的推力。悬挂的结构开始发生一连串复杂的、如同慢镜头水波般的颤动，不同材质的部件以各自的节奏和幅度摇摆、扭曲，光线在透明的薄膜和纤维间折射、散射，形成变幻的光影。整个过程持续了十几秒，才缓缓平息。
夏星全神贯注地看着，手指无意识地在笔记本边缘敲击，那是她高速思考时的标志。当模型完全静止后，她立刻问道：“可以调整连接点的刚度吗？或者改变触发点的位置？”
“可以，但需要重新拆装部分结构，比较耗时。”沈清冰回答，“我们正在尝试设计更模块化的版本。”
“足够了。”夏星快速在本子上记录着，画下简化的结构图，并标注出她观察到的反应延迟、能量衰减的模式，“这提供了一个非常直观的类比。虽然尺度、机制完全不同，但表现出的‘扰动传播的拓扑性质’有相似之处。或许我们可以尝试用类似的简化网络来建模某些特定边界条件的系统演化……”
她进入了纯粹的研究状态，语速很快，夹杂着专业术语。凌鸢听得半懂不懂，但能感受到夏星思路的清晰与敏锐。沈清冰则更能跟上，偶尔会就材料特性或连接方式可能对“传播路径”产生的影响提出一些看法。
这场跨领域的交流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夏星得到了她想要的直观启发和模型构思的验证，而凌鸢和沈清冰，也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感受到，她们在艺术设计领域的探索，竟然能以如此意想不到的方式，为另一门看似遥远的学科提供灵感的触点。
“非常感谢，”夏星合上笔记本，表情是完成任务后的满足，“这个模型启发性很大。如果我们的理论模型取得进展，或许可以反过来为你们优化互动设计提供一些数学上的预测。”
“期待你们的成果。”沈清冰认真地说。
夏星离开后，工坊里重新安静下来。凌鸢看着她们那个悬挂的模型，轻声说：“没想到，我们的‘边界’，还能这样被理解。”
沈清冰的目光也落在模型上，眼底有思索：“也许，所谓的‘边界’，从来就不是隔绝，而是不同领域之间，能量和信息可以交换、转化的界面。”
窗外，秋日的阳光澄澈。一次意外的交集，像一颗石子投入不同的池塘，激起的涟漪，或许正在无人看见的深处，悄然连接起看似平行的水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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