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远清靠在宽大的办公椅背上，身体微微后仰，腰部妥帖地陷在苏和特意为他准备的、支撑力极佳的软枕里。
虽然恢复了日常工作，但他眉宇间仍能看出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精力终究无法与病前相比。此刻，他手中正拿着一份硕士研究生的文献综述初稿，眉头微蹙，神情专注。
杨颖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身姿端正，神情恭敬中带着一丝紧张，等待着导师的评语。在梁远清生病期间，她自然而然地承担了更多师门事务，协助指导低年级的师弟师妹，俨然已成为同门中的“大师姐”。
“小颖，”梁远清终于抬起头，将手中的稿子轻轻放下，目光温和地看向她，“这篇综述，大的思路和框架是对的，看得出是下了功夫的。”
杨颖稍稍松了口气，但知道肯定还有“但是”。
果然，梁远清话锋一转，指尖在稿纸的某一段落上点了点：“但是，你看这里，还有这里……文献梳理的深度和批判性还远远不够。仅仅罗列各家观点，像开杂货铺一样，却没有自己的分析和甄别，这是不够的。”
他的声音虽然比往日虚弱，但逻辑依旧清晰有力，带着一贯的严谨。
“是，老师。我明白您的意思。”杨颖立刻点头，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我已经让他重新去精读文献了。特别是要求他不能只满足于复述观点，必须深入思考这些理论之间的关联、冲突，并结合具体的民间习惯案例，提出自己的质疑和批判性理解。”
梁远清听着她的应对，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他微微颔首，语气缓和了许多：“很好。小颖，你现在的学术敏锐度和独立指导能力，进步非常快。”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斟酌词句，随后语重心长地说：“有时候，指导师弟师妹，不能仅仅局限于眼前这一篇论文、一个具体问题。你可以试着引导他们，跳出具体的条文和案例，从更宏观的法学方法论层面去思考问题，理解不同流派背后的哲学根基和价值取向。这才是治学的根本。”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杨颖认真聆听的脸上，这个自己从研究生阶段就一手带起来的学生，如今已褪去青涩，展现出独当一面的潜质，这让他感到由衷的欣慰，仿佛自己精心培育的树苗终于开始茁壮成长。
“对了，”梁远清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沙发方向，“沙发上那个纸袋，是给你和小波的。”
杨颖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这才注意到沙发上放着两个看起来颇为精致的包装袋。她走过去，好奇地拿起一个，当看清盒子上的logo和产品名称时，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盛满了星星。
“老师……这……这是……墨水屏？！”她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拿着盒子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这对于需要长期大量阅读文献的研究生来说，无疑是梦寐以求的“神器”。
“嗯，是的。”梁远清看着她那毫不掩饰的欣喜模样，唇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最近这段时间，你和小波都辛苦了，苏和一直记在心里，她说想送个实用的礼物给你们，表示感谢。她研究了好久，说这个墨水屏对你们阅读文献、做笔记很有帮助，不伤眼睛。”
“老师……这，这太贵重了！”杨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我和小波之前确实关注了很久，但……但新的还是挺贵的，我们还在犹豫要不要买个二手的……”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带着点不好意思。
“呵呵，”梁远清轻笑出声，语气愈发温和，“看来苏和这个礼物是送到你们心坎里了。不用觉得有负担，对你们的学术研究有帮助，物尽其用，就最好不过了。”
“何止是有帮助！”杨颖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兴奋地分享着，“老师，您不知道，墨水屏的用处真的非常多！不仅可以看pdF、做批注，还能分屏笔记，同步到云端，出门携带也特别方便，简直就是为我们量身定做的学术神器！真的太谢谢您了！”她爱不释手地摩挲着包装盒，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
看着弟子这毫不作伪的开心，梁远清心中也充满了慰藉。这份礼物，不仅实用，更是一份被看见、被珍视的温暖。
办公室内的气氛因这个小插曲而变得更加轻松融洽。过了一会儿，梁远清收敛了笑容，神色变得郑重起来，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专注地看向杨颖。
“小颖，”他的声音低沉而认真，“你的学术潜力和责任心，这几年我都看在眼里。明年，你和小波都要毕业，对于未来的发展方向，有没有什么具体的考虑？是打算继续深造，留在高校走学术这条路，教书育人？还是像很多同学一样，进入律所，做一名律师？”
杨颖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击了一下。她抬起头，毫无防备地撞入导师那充满期待与毫无保留信任的目光中。她瞬间明白了，导师这不是随口一问，而是在关心她们的前程，甚至在用他自己的方式，默默为她们铺路。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激动的心情，认真地回答：“小波……他一直本科后在律所先工作了一段时间，也考取了律师证，他性格里有种闯劲，喜欢富有挑战性和变化的工作，未来……大概率还是会选择做律师，在实务领域发展。”
她顿了顿，声音因紧张和期待而带着一丝微颤，但眼神却异常坚定，“至于我……老师，我很喜欢学术研究，喜欢沉浸在理论思辨中的感觉，也渴望能将知识传递下去。我……希望能像您一样，留在高校，教书育人。”
“好！”梁远清几乎是立刻出声肯定，那一声“好”里充满了欣慰与喜悦，仿佛看到了自己学术生命的延续，眼中闪烁着如同看到璞玉终现光华的光芒，“有这个志向非常好！高校需要你这样沉得下心、有潜力的年轻人。”
他脸上的笑容加深，继续谆谆教导：“既然确定了方向，那就要更加努力，对自己提出更高的要求。接下来，有几个比较重要的法学学术会议，我会尽力推荐你的论文去参加，争取做会议报告，这对你开阔眼界、积累学术声誉很有帮助。”
他略作停顿，语气带着一丝托付的意味：“平时我精力不济，一些学术联络、项目申报的前期调研和材料准备工作，你也可以多参与进来，这些都是宝贵的经验积累。小颖，”他唤着她的名字，语气无比郑重，“你是我带过的最出色的学生，你要记住，学术之路漫长而清苦，需要耐得住寂寞，扛得住压力。但若能真正寻得其中的真味与乐趣，洞见思想的光芒，那亦是人生一大幸事，其价值远非物质可以衡量。”
“至于小波……”梁远清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卖了个关子，“呵呵，我想，他的未来发展，苏和那边可能会提供一些帮助。”
“苏和？”杨颖眨了眨眼，有些疑惑。她忽然想起去年在网络上引起不小轰动的一则新闻，试探性地问道：“老师……去年我们好像在微博上看到过一条很热的新闻，说是……‘君和千金勇战绑匪，智勇双全’……那个……”
梁远清了然地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地解释道：“嗯，是的，当时是上了热搜。那个‘君和千金’，就是苏和。”
杨颖惊讶地微微张开了嘴。
梁远清继续温和地说道：“苏和的亲生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她后来被人领养。她的亲人，也就是她的亲叔叔，一直在寻找她。直到去年，她才和她的亲叔叔相认。她的叔叔，就是沪市君和律师事务所的创始人和主要合伙人，徐明宇先生。所以，严格来说，苏和现在应该叫徐苏和，她是君和律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这一番解释，如同拨云见日，瞬间解开了杨颖心中存留许久的许多疑问——为什么苏和气质不凡，处事干练；为什么她似乎对律所运作颇为熟悉；为什么导师提及师娘家世时总是语带保留。
“原来是这样……”杨颖喃喃道，心中对苏和更是平添了几分敬佩。她不仅是导师的贤内助，自身还有着如此不凡的出身和肩负的责任。
梁远清看着恍然大悟的杨颖，微笑着说：“苏和毕业后，会逐步接手君和的管理和业务。她需要一个信得过、能力强，又能跟上她步伐的得力帮手。我很看好小波，他思维敏捷，处事灵活又底线分明，是块好材料，我相信，他会成为苏和未来在律所最得力的臂膀之一，陪同她一起成长，共同面对挑战。”
这番推心置腹的规划，如同暖流席卷了杨颖的全身。她看着导师那因为病痛而清瘦，却依旧为他们殚精竭虑、铺路搭桥的面容，心中充满了汹涌的感激与澎湃的动力，眼眶不由自主地湿润了。
她用力地、深深地点了点头，声音哽咽却无比坚定：“谢谢老师！谢谢您为我们考虑得这么周全！您放心！我们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和栽培！我一定会努力在学术上做出成绩，小波也一定会努力的！”
她知道，导师这是在用他所能及的全部力量，尽可能地托举她和陈小波，为他们铺设通往未来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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