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友定彻底呆住了。
陈善描绘的这幅图景，是他从未想象过的。
那不再是简单的改朝换代，而是一种……
一种全新的秩序，一种超越了狭隘民族和族群界限的宏大构想。
陈善看着眼神剧烈闪烁、内心显然在进行着天人交战的陈友定，知道已经到了最后关头。
他需要给陈友定一个台阶，一个重新选择人生的理由。
“陈友定，”
陈善的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诚恳，“生命只有一次，无比珍贵。
为了一个早已不值得效忠的、
行将就木的朝廷，为了那套禁锢人心的虚妄名节，白白牺牲掉自己的性命，值得吗？”
“你是有能力的人，有治民之才，也有领兵之能。
你的才能，难道就是为了给元廷陪葬而存在的吗？”
陈善走近他，声音低沉而有力，
“你不想光宗耀祖，让自己的家族因为你而显赫？
你不想青史留名，在后世的史书上，不是以一个顽抗到底的愚忠之臣的形象出现，而是以一个顺应天命、
弃暗投明、在新的时代里为国家和百姓做出了卓越贡献的能臣干吏的形象流传？”
“想想看！”
陈善鼓励道，“如果你活下来，运用你的才能和经验，帮助朕稳定新收复的南方，
安抚流民，恢复生产，推行新政，让千千万万原本在苦难中挣扎的百姓，因为你而能过上更好的生活……
这难道不比你那毫无意义的自刎殉国，更有价值？
更对得起你的父母给你的这条生命？更对得起你内心那份未曾泯灭的、对百姓的怜悯？”
“死了，就一切皆休。你所有的抱负，所有的才能，所有的可能，都将化为尘土。”
陈善最后说道，目光深邃，“而活着，你就有无限的可能。
你可以亲眼见证并参与一个前所未有的、强大的、包容的、让所有华夏子民都能昂首挺胸的新帝国的诞生和崛起！
你可以为这个帝国，为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做很多很多事，留下属于你陈友定的、光彩夺目的一笔！”
“是选择毫无价值的死亡，带着愚忠和遗憾湮灭于历史；
还是选择有意义地活着，在新的舞台上施展抱负，名垂青史，真正为这华夏苍生做点实事……”
陈善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最后的选择题，
“陈友定，该你做出抉择了。”
帐内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只有牛油蜡烛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以及陈友定粗重而混乱的呼吸声。
他低着头，双手紧紧握拳，身体微微颤抖。
陈善的话语，如同洪钟大吕，一遍遍在他脑海中回响。
他想起自己寒微的出身，想起战场上的惨状，想起治下百姓期盼的眼神，
想起陈善描绘的那幅“华夏共荣”的壮丽画卷，想起那些可能已经在为大明效力的蒙古同袍……
坚守了一生的信念轰然倒塌，但一种新的、更加宏大而充满生机的希望，却在废墟上悄然萌芽。
不知过了多久，陈友定紧握的双拳缓缓松开，颤抖的身体也逐渐平静下来。
他慢慢地，极其艰难地，从马扎上站起身。
然后，他整理了一下破损的衣袍，拂去上面的尘土，向前一步，
对着端坐于上的陈善，缓缓地，却是无比郑重地，双膝跪地，以头触地。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有着一种脱胎换骨般的坚定：
“罪臣……陈友定……蒙陛下不杀之恩，聆圣训，如醍醐灌顶，幡然醒悟……
往日愚忠，愧对华夏，愧对黎民……今日愿弃暗投明，归顺陛下，效忠大明……
愿以此残躯，供陛下驱策，为我华夏重光，略尽绵薄之力……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看着终于低下那倔强头颅的陈友定，陈善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下来。
他感到一阵强烈的口渴和疲惫，但心中却充满了巨大的成就感和喜悦。
搞定这个大元死忠粉，真不容易啊！他端起旁边早已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
帐外，天色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透过帐帘缝隙洒入，仿佛为这历史性的一刻，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泉州城，这座曾经见证了宋元时期海上丝绸之路辉煌的东方大港，在经历了战火的洗礼后，终于迎来了新的主人。
城门洞开，破损的城墙上换上了赤色的“明”字大旗，虽然依旧能看到炮火留下的斑驳痕迹。
但街道已经被初步清理，一队队明军士兵巡逻其间，秩序井然，少了以往的肃杀，多了几分重建的生机。
陈善并未举行盛大的入城仪式，他轻车简从，在刘猛、张雄，陈友定等将领及近卫的簇拥下，
直接进入了原陈友定的平章府衙，如今临时作为他的行在。
府衙大堂之内，气氛与往日截然不同。陈善端坐主位，虽面带倦色，但眼神明亮，扫视着堂下众人。
刘猛、陈友定分列左右，皆是戎装未解，风尘仆仆，却精神振奋。
张雄按刀立于陈善身侧，目光警惕。此外，堂下还跪着一人，正是从广东被押解而来的何真。
“罪臣何真，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何真声音带着惶恐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他投降以来，一直被软禁，心中忐忑不安，不知这位以手段酷烈着称的新皇将如何发落自己。
陈善没有立刻叫他起身，而是打量了他片刻。
何真年纪约莫五旬，面容清瘦，带着读书人特有的文气，此刻跪在那里，
身形微颤，更像是个受惊的老学究，而非曾经统御一方的封疆大吏。
“何真。”
陈善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自带威严，“抬起头来。”
何真依言抬头，不敢直视天颜，目光低垂。
“朕看过你的履历，也派人查访过你在广东的政绩。”
陈善说道，“你是个读书人，进士出身，对吧？”
“回陛下，罪臣……罪臣确是至正年间进士。”
何真低声回答。
“嗯，读书人，十年寒窗，学的是圣贤之道，求的是经世济民。”
陈善语气依旧平淡，
“可朕看你，在广东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
整日里操心军务，防备这个，征讨那个，把自己累得半死，广东却让你治理得……民不聊生。”
何真浑身一颤，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民不聊生这四个字，如同钢针般刺入他心中。
他想要辩解，想说乱世之中维持不易，想说广东相比其他地方还算安定，
但在陈善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下，他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陈善没有给他辩解的机会，继续道：
“再看看你打的那些仗，啧啧……”
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嫌弃，
“朕都不想评价了，简直是……狗看了都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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