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处相对完好的、原本是城中富户宅院、如今被临时征用为指挥所的门前，陈善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神情有些局促不安的陈友仁。
“皇叔，”
陈善的声音打破了沉默，相较于之前在前线指挥部的震怒，
此刻他的语气缓和了许多，带着一种历经大战后的沉稳，
“洪都一战，将士们辛苦了，你也辛苦了。”
陈友仁闻言，身体微微一颤，连忙躬身道：
“臣……臣不敢言辛苦。
未能如刘猛将军般速克坚城，致使将士伤亡惨重，城池损毁，臣……
有负陛下信任，心中惶恐！”
他话语中带着深深的自责。
刘猛拿下九江、生擒傅友德的辉煌战绩，如同一个无形的标杆，让他这位皇叔倍感压力。
陈善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过于自责。
他抬头望着洪都城内依旧袅袅升起的几处黑烟，缓缓道：
“此战之艰难，朕亲眼所见。
朱文正确乃难得的将才，其守城之能，意志之坚，天下罕有。
皇叔能最终攻克此城，并将其主力尽数歼灭，已属不易。
过程虽有波折，但结果，终究是我大明赢了。”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陈友仁脸上，语气变得郑重起来：
“为将者，需有霹雳手段，亦需有反省之心。
经此一役，望皇叔能真正明白，何为当断则断，何为慈不掌兵。
有时候，看似最残酷的选择，反而是为了更长远的安宁，为了让我大明更多的子弟兵能够活着回家。”
陈友仁深深吸了一口气，陛下的话没有严厉的斥责，却比直接的怒骂更让他触动。
他回想起自己之前的犹豫，担心过度破坏城池、担心误伤平民……
这些顾虑在陛下“多杀伤敌军有生力量，减少己方伤亡”的明确战略面前，确实显得迂腐和迟缓。
他重重抱拳，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无比坚定：
“陛下教诲，臣铭记于心！
日后定当以此为戒，决断于心，绝不辜负陛下期望！”
“嗯。”
陈善点了点头，对于陈友仁的态度转变感到满意。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恩威并施，才是御下之道。
他需要陈友仁这样的宗室重臣既能打仗，又能深刻理解并执行自己的战略意图。
“洪都虽下，然江西大局未定，四方虎狼环伺。”
陈善话锋一转，开始部署下一步行动，“皇叔，朕有重要任务交予你。”
“请陛下吩咐！”
陈友仁精神一振，知道这是陛下对自己的再次信任和重用。
陈善走到临时搬来的简易地图前，手指点向洪都，然后划过周边区域：
“朕命你，率你直属的第二军，以洪都为根基，好好镇守此地！
洪都乃江西心脉，扼守鄱阳湖要冲，绝不容有失！
你需尽快恢复城防（哪怕是简易的），安抚残民，稳定秩序。”
“同时，统筹调度第五军（陈荣部）、
第十一军（李明道部）主力，分别镇守抚州、上饶、婺源、景德镇等要地，构建起稳固的江西东部及南部防线！”
他的手指重点在东南方向点了点，神色严肃：
“我们的目光不能只盯着朱元璋！
陈友定盘踞福建，方国珍纵横海上，此二人皆为枭雄，不可不防！
必须严防他们趁着我军与朱元璋主力鏖战之际，从背后偷袭，袭扰我江西腹地！
你的任务，就是给朕看好这东南门户，确保大军东进无后顾之忧！
可能做到？”
陈友仁看着地图上标注的防线，感受到肩上沉甸甸的责任。
这是独当一面的重任，虽然不如前线冲杀那般显赫，但对于整个战局同样至关重要。
他挺直腰板，肃然应命：
“陛下放心！臣必竭尽全力，稳固江西防线！
只要臣在，绝不让陈友定、方国珍一兵一卒踏入江西，威胁陛下后方！”
“好！”
陈善拍了拍他的肩膀，
“江西，朕就交给你了。政务可咨询留守官员，军务你全权负责。
遇事可临机决断，但需及时向朕禀报。”
安抚和委任了陈友仁，稳定了江西大后方，陈善的心思立刻飞向了下一个战略焦点——九江。
那里不仅是西线胜利的象征，如今更是他策划的、围歼常遇春的关键战役的潜在指挥中心。
“张雄！”
陈善唤道。
“末将在！”
亲卫队长张雄立刻上前，甲胄铿锵。
“即刻点齐亲卫军，携带一半从洪都缴获及洪都配置多余的重型火炮、弹药辎重，明日拂晓，随朕移驾九江！”
陈善的命令干脆利落，
“洪都至九江一线，虽大局已定，但难免有溃兵流寇，
沿途警戒交由你负责，务必保证行军安全顺畅！”
“末将领旨！”
张雄大声应道，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跟随陛下前往更具决定性的战场，这是每一名军人的荣耀。
陈善又对随行的书记官吩咐：
“拟旨，通报全军：洪都城克，逆酋朱文正以下顽抗之敌尽数剿灭！
嘉奖南线野战军将士，抚恤伤亡。
将此捷报，以六百里加急，传檄各地，尤其是要让泾江口方向的张定边、刘猛所部知晓，以鼓舞军心！”
“是，陛下！”
次日拂晓，天色微熹。
洪都城外，一支军容严整、杀气腾腾的队伍已然集结完毕。
近一万亲卫军精锐肃立无声，只有战马偶尔发出的响鼻和旗帜在晨风中猎猎作响的声音。
队伍中间，是数百辆骡马牵引的炮车和满载弹药的辎重车正在陆陆续续的登船，
那是从洪都之战中幸存下来、并被精心挑选出的强大火力。
远处江面上近百艏大大小小的战船铺满江面排满了几里！
陈友仁率领留守洪都的众将，在城门外为陛下送行。
“陛下保重龙体！臣等恭祝陛下旗开得胜，早奏凯歌！”
陈友仁躬身行礼，语气真诚。
陈善骑在神骏的黑色战马上，看了看初升朝阳下依旧满目疮痍却已插遍明旗的洪都城，又看了看神色已然恢复坚毅的陈友仁，点了点头：
“皇叔，江西，拜托了。
朕在九江，静候你的佳音。”
说罢，他勒转马头，面向东方初露的晨光，手中马鞭向前一指：
“出发！登船，目标，九江！”
“万岁！万岁！万岁！”
亲卫军齐声高呼，声震四野。
队伍如同一条黑色的巨龙，在晨曦中缓缓启动，沿着通往九江的官道，沿着江边行进。
陈善在张雄及精锐亲兵的簇拥下，位于队伍的核心，朝着中间最大的一艘战船行进。
他回头望了一眼渐渐远去的洪都城轮廓，心中清楚，攻克洪都只是一个阶段的胜利。
真正的硬仗，或许才刚刚开始。
常遇春的十万援军，张士诚那边的局势，以及朱元璋接下来的反应，都充满了变数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而坚定。
无论前方有何等风浪，他都必须驾驭这艘名为“大明”的巨舰，在这乱世的惊涛骇浪中，闯出一条通往巅峰的道路！
九江，将是他下一个指挥中枢，也是他撬动整个江南战局的新支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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