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荣轩想到他故意挑衅、指责父亲偏袒妾室阮穆云。
看着父亲萧林海那张铁青的脸，他丝毫不怀疑，萧林海恨不得将他这个不孝子打回娘胎，再一碗落胎药送走。
顾白看到他转身时，唇角勾着一抹讥诮的弧度。
他对顾白道：“你们先进去收拾，我随处走走。”
顾白叹气，看着他家世子爷身影越来越小。
顾武还在埋头干活。“别看了，快来帮忙。”顾白不情愿的朝马车走去。
萧荣轩顺着幽径漫步，经过一道瀑布，水声忽然变得湍急。
他正欲俯身掬水，见对岸一抹鹅黄色倩影。
那是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正弯腰在溪边挖着什么，发间一支极简单的白玉发簪，随着少女动作轻晃，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萧荣轩眯起眼。
少女直起身，举起手中一团黄泥对着阳光细看，侧脸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边。另一只手捧着个青瓷小盏，釉色在光影流动间竟显出几分罕见的雨过天青色。
京中不知多少想引起他注意的名门闺阁，于他眼中，不及眼前人万分之一。
脚下不听使唤般，踩着凸起石块跃过溪流，落地时故意加重脚步，惊得少女手中陶泥差点掉落 。“姑娘小心。”
他伸手虚扶一把，近距离看清了那张未施粉黛的脸。
眼中的姑娘眉如远山含翠，唇若新桃初绽。最妙的是那双眸子，澄澈得似她怀中瓷盏里盛着的山泉水，只是......微凉。
沈知若微微蹙眉，咬着唇后退半步，并戒备的将瓷盏护在胸前。“公子是......”不知何因，与眼前男子四目相对一刹，心口处似有羽毛划过。那是她从未有过的感觉，陌生、有些不受控制......心乱。
她将此种不适归结为......烦躁。
萧荣轩望着她失神。
轻风吹起沈知若额间碎发。萧荣轩突觉手痒。
沈知若见他不语，此处又离庄上的人有些距离。孤男寡女，易生误会。
她朝愣神的萧荣轩敷衍着行了个万福礼，随即想离开。
萧荣轩回神。“抱歉。在下姓萧，暂居前面栖云别院。”他的目光落在沈知若指尖沾着的陶土上。“姑娘这泥土选得极好，但若想烧出更匀净的釉色，需选向南坡第三层的土。”
沈知若眼睛倏地亮起来。“您懂制陶？”话一出又自觉失礼，耳尖泛起薄红。她悄悄打量萧荣轩，此人斓袍价值不菲，样貌无可挑剔，不似歹人。但她仍未放下防备。只等他下文。若此人起歹意，袖中小弩也可暂保自己。
萧荣轩素来微冷的脸上鲜少有丝“笑意。”
他从袖中取出块素帕递给沈知若。“指甲缝里的铁砂色暴露了。
世交家有几处瓷窑，故略知一二。”他没说那是御赐的皇商产业，更没说所知来自昨夜恶补的《陶说》。
沈知若未接他的帕子，但他仍瞥见盏底部有道细微裂痕。“裂纹始于急冷急热。若将窑温分三段控制，初段升温缓些，中段恒温，末段降温，裂痕会减轻。”
“真的？”沈知若心中微欢喜，萧荣轩似乎真的很懂。
“我试过各种配土，未能彻底解决开片。”说完又意识到失态。
萧荣轩望着她霎时涨红的脸，心中再起荡漾。他索性蹲下身，捏起她篮中泥块。“明日辰时，我带上等高岭土来给姑娘。”
沈知若微怔。无论是此人的突然出现，还是他的邀约，都让她陌生至极。
“多谢萧公子。”她再次施礼。
萧荣轩刚要说些什么，见远处跑来一个小丫头。
“小姐。”云儿边跑边唤。
沈知若转头看了云儿一眼，又朝萧荣轩微微颔首，提起篮子朝云儿走去。
萧荣轩望着已经走远的人。“沈知若......”他唇角上扬，轻声唤着她的名字。
折回路上，顾白寻了来。
顾白与他说了什么，他没听到，脑中只有那抹倩影。
另一边，云儿问沈知若：“小姐，刚刚与你一起的人，是谁家公子？”
“栖云别院的主人。姓萧。”
云儿脸上仍有汗意，小脸绯红，看得出有在用功习武。“那公子好生俊美，与小姐很......嗯......”她想了半晌才想到。“般配。对。与我们小姐般配。”
沈知若再次脸热并打断她：“浑说什么？平日让你看书同要你命似的，如今连句正经话都不会说。”
难得她脸上有了害羞之色。“明日起，再让高阳多加你半个时辰练剑。”
云儿眼睛睁得老大，生无可恋。“小姐，云儿知错！”
两个姑娘如银铃般的声音飘荡在山谷间。
次日清晨，沈知若记挂与萧荣轩之约。她在溪边等到日上三竿。正当以为贵人戏言时，见萧荣轩拎着个漆木匣子从竹林钻出。月白锦袍下摆沾满草屑。
“对不住，路上遇到些事。”他含糊其辞，实则是半夜接到密报，去查太子一党贪墨之事。眼底乌青有些重。怕被沈知若察觉，并未看她。
沈知若也微微垂眸。“无妨。有劳萧公子辛苦走一趟。”
萧荣轩将匣子打开，里面是包细腻如雪的瓷土。
“玉岭矿的，保你烧出润如堆脂的釉面。”
沈知若指尖轻触瓷土一瞬，萧荣轩发现她右手虎口有排细小牙印。
沈知若见他盯着自己的手看，忙缩回手。
萧荣轩眉头深锁，语气有些重：“如何伤的？”
沈知若咬了咬唇。“试釉时被窑钳夹的。不妨事。”
萧荣轩似乎比云儿还要紧张她的手。这是为何？
“让我瞧瞧。”萧荣轩不由分说抓住她的手腕。触到一层薄茧，这哪是新手会有的痕迹。难不成，所有的瓷器都出自她一个小姑娘之手？
他心头微动，面上不显。“以后取坯用湿布裹着。明日，我带把西域的金刚钳给你。”
“不劳......”沈知若下意识拒绝，却觉手腕被握得更紧。心跳又快了几分。
“不许不要。”萧荣轩不容她拒绝。
手心的温度似从男子心口传来，烫得沈知若手足无措。这人好生霸道。
萧荣轩松开她的手腕前，拇指无知无觉在上面摩挲了一下。
沈知若死死咬着唇。陌生的感觉让她不安极了，一颗心似要从胸口跳出。
登徒子，她在心中暗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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