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寨聚义厅内，往日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喧闹被一种诡异的寂静取代。
厅中央的火塘噼啪作响，跃动的火光映在四周粗糙的木墙上，照亮了墙上新挂起的一副物事——那不是常见的“义”字中堂，也不是关公像，而是一张硝制过的狼皮，狼皮上用炭条画满了歪歪扭扭的格子，格子里写着“巡山”、“踩盘”、“绑票”、“分红”等字样，旁边还标注着一些“甲中”、“乙下”的评级。
狼皮最上方，是三个硕大却歪斜的墨字——绩效榜。
山寨二当家，绰号“开山斧”的莽汉，正抓着一把算筹，对着狼皮抓耳挠腮，嘴里骂骂咧咧：“他娘的！昨日巡山三十里，折了两个弟兄，才评个‘乙中’？这‘绩效’到底咋算的！”
旁边一个尖嘴猴腮的师爷，捧着本粗麻布订成的“考成簿”，陪着小心道：“二当家，按…按那‘东厂卷王录’上说的，得看‘效率’和‘产出’。您看，巡山三十里是走了，可没撞见肥羊，也没探到官兵动向，这‘产出’不足啊…还折了人手，要扣分…”
“放你娘的屁！”开山斧一脚踹翻旁边的木凳，怒道：“那肥羊是我想撞就撞的？官兵是我想探就探的？这劳什子‘绩效’，比官府催粮还狠！”
师爷缩了缩脖子，低声道：“可…可大当家说了，如今东厂那姓陆的魔头势大，他那套‘工效’法子邪门得很，听说连药王谷都服软了。咱们山寨要想不被剿，就得…就得学着点，提升‘战力’，规范管理…”
“管理个鸟！”开山斧啐了一口，“老子落草为寇，图的就是个逍遥快活！现在倒好，绑个票还得写‘行动纪要’，抢个庄子还要算‘投入产出比’，连喝酒吃肉都要按‘贡献’分配！这他娘还是绿林好汉吗？”
类似的场景，在短短数月间，如同瘟疫般在大江南北的绿林山寨、江湖帮派中悄然蔓延。
起因是一本不知从何处流传开的手抄本，名曰《东厂卷王录》。里面用半文半白、夹杂着大量黑话的方式，详细记述了东厂新任理刑千户陆仁贾如何凭借“工效考成”、“脉络图”、“四象鉴心策”等奇术，在东厂内部疯狂内卷，屡破大案，甚至将药王谷这等超然势力都纳入“绩效”体系的事迹。
起初，江湖豪杰们只当是笑话听。东厂的鹰犬，玩些稀奇古怪的整人把戏，不稀奇。
可随着传言越来越详实，尤其是药王谷真的开始按“绩效”给东厂提供丹药，甚至传闻有江湖门派因为内部管理混乱，被东厂轻易渗透瓦解后，一些心思活络的寨主、帮主坐不住了。
漕运沿岸，某个水寨的账房里，原本只管收钱记流水账的老账房，面前摆上了新旧两套账本。一套是传统的，另一套则是模仿“脉络图”画的资金往来、货物吞吐关系网，旁边还标注着风险点和“优化建议”。老账房戴着老花镜，一边嘀咕着“伤阴骘”，一边颤巍巍地往新账本上画着圈圈点点。
西北边陲，一个马帮的首领，不再仅仅依靠经验和义气分配任务。他开始学着给手下划分“片区”，设定“巡护里程”和“货损率”指标，达标的晚上能多分一勺肉，连续不达标的则要被派去清理马粪。彪悍的马贼们起初怨声载道，但慢慢地，发现好像…确实比以前乱跑乱撞效率高了点，关键是，分肉好像也更“公平”了？
当然，更多的还是黑风寨这般水土不服的混乱景象。
“老子不干了！”一个小山贼把手里的木刀往地上一摔，“天天记这记那，比村里佃户交租还麻烦！这绩效，谁爱要谁要去！”
旁边一个稍微机灵点的年轻山贼却捡起木刀，低声道：“猴哥，忍忍吧。我听说，南边白蛟帮就是因为学了这‘工效’，上个月干成了两票大买卖，还没折人手，分到的银子比以前多三成！大当家眼红着呢…”
“真有这事？”
“那还有假？现在道上都传遍了，说东厂那陆魔头虽然可恶，但他这套法子…真他娘的邪性，能搞到钱，还能少死人…”
类似的对话，在酒肆、茶棚、驿道旁不断重复。江湖儿女们带着鄙夷、好奇、抗拒又隐隐有一丝羡慕的复杂心情，谈论着“绩效”、“考成”、“KpI”（他们发不准这个音，通常用“磕屁爱”或“业绩”代替）这些古怪的词汇。
“听说了吗？青城派下个月也要搞‘内门弟子季度考核’了，据说是请了隐退的账房先生去设计的方案…”
“啧啧，这世道真是变了。练剑的不比剑法，比什么‘任务完成度’？”
“唉，也是没办法。东厂势大，那陆仁贾更是妖孽。不学着点，怕是哪天被卖了还在帮人数钱呢。”
“妖智”陆仁贾的名头，以前在江湖是令人恐惧和憎恨的东厂爪牙象征。如今，却莫名地又多了一层色彩——一个将一套诡异却有效的“管理邪术”带入江湖的始作俑者。有人痛骂他玷污了江湖义气，有人暗中研究试图取其精华，还有人则纯粹是跟风，觉得不搞点“绩效”就显得落伍了。
这股风潮，如同投入江湖死水的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正在不断扩散，改变着这片古老土地上行走了千百年的规矩和生态。
而此刻，京城东厂内，刚刚听完张阎关于江湖最新动向汇报的陆仁贾，只是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理刑千户铜印，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他也没想到，自己为了在内卷中求生而搬出的现代职场手段，竟会以这种方式，在这大明江湖，掀起了一场别样的“工业革命”前奏。
“绩效传绿林…”他低声自语，随即失笑，“也好，卷卷更健康。”
只是不知，这被“绩效”之风吹拂的江湖，未来会走向何方。是效率提升，秩序重塑？还是画虎不成，徒增笑柄？
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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