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里,香烛烟气,木头旧味,混在一起。
凝在空气中,纹丝不动。
陈猛跪得笔直,腰背挺拔如松。
闭着眼,鼻息匀长。
一个时辰前,他被“押”至此。
跪就跪吧。
正好梳理身体,思考这个家的烂摊子。
膝关节承压,股四头肌微有牵拉感。
正好,腿部静态拉伸,促进乳酸代谢,防肌肉僵硬。
“吱呀——”
祠堂门开。
瘦弱身影端食盒入内。
脚步轻,却真切。
母亲柳氏。
“猛儿……”柳氏声音发颤,带着哭后沙哑。
食盒放下,打开。
热气白米饭,一碟青菜,小盘炒肉。
檀香弥漫中,饭菜香气突兀又温暖。
陈猛睁眼,转身,盘腿坐下。
端碗便吃,没有半点客气。
柳氏看儿子狼吞虎咽,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涌上来。
她眼圈红肿,蓄满水汽。
“你就不能……去跟你祖父服个软么?”柳氏声音低沉,带着哀求。
“你爹也气得不轻,又咳了许久。你何苦跟他们对着干?”
陈猛嘴里塞满饭,含混应声。
扒拉两口,咽下,抬头看母亲:“娘,我没错。”
干脆利落,没有犹豫。
柳氏身子晃了晃,扶住柱子。
看儿子脸上健康红润,悲从中来。
“你怎么会没错?”她哭出声。
“我们陈家书香门第,讲究温润如玉,静以养气。你看看你,把你爹的话都当耳旁风!成日举石锁,打拳,弄得一身臭汗,这哪里是读书人样子?你这是……这是自甘下流!”
陈猛停筷,默默看着她。
这位母亲,美人。
常年忧思,身子孱弱,脸上总带病容。
这种病容,在这家里,叫“清愁之美”。
在他看来,长期营养不良,心肺功能低下。
“娘,”他重新拿起筷子,边吃边说,“我身子骨结实,跪一夜算不了什么。您快回去歇着,这里凉,别再染风寒。”
柳氏听着,心痛如绞。
她要的不是他结实。
她要他“懂事”,像正常陈家孩子。
手捧书卷,眉头轻蹙,忧愁咳两声。
“结实,结实!你就知道你结实!”柳氏泪水断线。
“你可知……你可知你大哥、二哥,去得那样早,就是因为生下来底子比寻常孩子都足些!太医说,他们不懂收敛精气,折了福寿!你……你怎么就不明白,要藏拙,要守静啊!”
大哥、二哥。
陈家的一个禁忌。
陈猛的原身没记忆。
只从下人零星话语里拼凑。
据说两位兄长,幼年展现不同寻常的活力,然后,一个接一个“病逝”。
陈猛咀嚼动作慢下来。
他现在终于明白,这个家对“强壮”的恐惧,源自何处。
不是简单审美畸形。
源于无知和失去亲人的惨痛记忆。
他们真心实意地相信,过分健康会“折寿”。
用荒谬理论,解释无法接受的悲剧。
然后用这理论,捆绑活着的人。
“娘,”他咽下最后一口饭,碗筷放回食盒,“大哥二哥的死,不是因为他们太‘壮实’。是因为生病了,没有得到正确的调养。”
“胡说!”柳氏尖声打断,“你懂什么!那是我们陈家的命数!”
“这不是命数。”陈猛声音不高,却清晰。
“人会生病,会衰老,但只要方法得当,就可以活得更久,活得更好。读书需要精力,没有一个好身板,读再多书,也是枉然。”
“你……”柳氏指他,气得浑身发抖,“你……你真是中邪了!不可理喻!”
她再说不下去,拎食盒,踉跄转身向外。
走到门口,停步。
没回头,只留下一句带哭腔的话。
“你好自为之吧。等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去给你祖父磕头。”
门,重重关上。
祠堂恢复寂静。
陈猛重新跪好,闭眼。
他知道。
扭转母亲,乃至整个陈家的观念,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这比他当年带菜鸟队去打国际特种兵大赛还难。
不知多久,门那边一丝细微响动。
不是母亲。
脚步更轻,更细碎,孩童特有踟蹰。
门悄悄推开小缝,小脑袋探进来。
七岁妹妹,陈灵。
陈灵瘦小,脸色总是白白的。
此刻穿着寝衣,抱着布老虎。
乌溜溜大眼睛,怯生生望着他。
“哥……”小声唤。
陈猛睁眼,招手。
陈灵抱着布老虎,光脚丫,哒哒哒跑进来。
跑到陈猛身边,布老虎塞给他。
学他样子跪坐下来。
“哥,你是不是又惹祖父生气了?”软糯糯问。
“不算惹,”陈猛摸她头,“只是跟祖父想法不太一样。”
拿起布老虎。
针脚细密,有些掉毛。
陈灵最喜欢。
“你怎么跑出来?天这样凉,也不穿鞋。”
他皱眉,握住她的小脚。
果然,冰凉一片。
夹在她小脚在自己腿弯,用体温暖着。
陈灵舒服“咿”一声,小身子靠了靠,小声说:“我听见娘哭了,还听见爹在骂你。哥,他们为什么不喜欢你练拳呀?我觉得哥哥练拳的样子,可好看了。”
“因为他们怕哥哥受伤。”陈猛找了个孩子能听懂的理由。
“哦……”陈灵似懂非懂点头。
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手帕包着的东西,小心翼翼打开。
“哥,你饿不饿?我把我的桂花糕带来了。”
桂花糕被她捂得有些温热,捏得缺了一个角。
陈猛心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接过来,掰一小半,塞进嘴里。
剩下大半递还给她:“哥哥吃饱了,剩下的灵儿吃。”
陈灵乖巧接过来,小口小口啃着。
祠堂里很静。
只听得见小姑娘细微咀嚼声。
“灵儿,”陈猛忽然开口,“想不想学个好玩的东西?”
“什么东西?”陈灵眼睛亮起来。
“一个能让你跑得更快,冬天手脚不那么冰的游戏。”陈猛压低声音,神神秘秘。
“想!”
“那好,你跟着我做。”陈猛依旧跪姿,腰背更直。
“把气吸到肚子里,让肚子鼓起来,像个小皮球。对,就这样……然后慢慢地、慢慢地把它吐出去……”
他教腹式呼吸。
现代运动学最基础,提高血氧,增强核心。
在他嘴里,成了“小皮球”游戏。
陈灵学得有模有样,一呼一吸。
小脸蛋慢慢泛起一丝红晕。
“哥,肚子里暖暖的。”她惊喜。
“以后每天都这样玩一会儿,好不好?”
“好!”
就在这时,祠堂外一阵压抑咳嗽。
父亲陈伯彦不悦低语。
声音隔门听不真切,但几个字格外清晰。
“……慈母多败儿!你看他,可有半分悔改之意?”
陈灵吓得一哆嗦,桂花糕掉了。
陈猛迅速拉她到身后,身体挡住。
比了个“嘘”手势,指了指祠堂侧门。
陈灵会意。
捡起桂花糕,抱布老虎,猫着腰,一步三回头从侧门溜出。
祠堂里,只剩陈猛一人。
父亲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慈母多败儿……”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
骨节分明,掌心厚茧。
充满力量,却被家视为“粗鄙”。
他没动怒。
双腿从跪姿换成标准盘坐。
腰背笔直,双手结印,呼吸深沉悠长。
从外面看,像入定老僧。
充满了与家族格格不入的沉静和力量。
悔改?
他陈猛的人生字典里,从没有这两个字。
要改的,不是我。
是这个家,这个病入膏肓的时代。
夜色渐深,陈猛闭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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