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军的马蹄声踏在雪地上,像闷雷一样滚过辽东的荒原。努尔哈赤跟在李如松身后,隔着层层甲士,能看到远处古勒城的轮廓 —— 那是座依山而建的土城,城墙不高,却借着山势蜿蜒曲折,城头上隐约能看到晃动的人影,还有几面破烂的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他的心思却不在城墙上,满脑子都是爷爷觉昌安和父亲塔克世。出发前,他曾托使者给赫图阿拉带信,想让爷爷尽快远离古勒城,可直到大军抵达城下,也没收到任何回信。“他们会不会已经进了城?”“阿台会不会把他们当成要挟明朝的筹码?” 一个个念头在他脑子里打转,让他攥着缰绳的手心里全是汗。
李如松似乎看出了他的不安,勒住马,侧过头低声问:“你在担心你爷爷和你爹?”
努尔哈赤愣了一下,连忙点头,又赶紧补充道:“只是担心他们被战乱波及,没有别的意思。” 他怕李如松误会自己通敌,毕竟在明军眼里,建州女真都是 “潜在的反贼”,哪怕是觉昌安这种常年向明朝纳贡的部落首领,也未必能得到完全的信任。
李如松笑了笑,没再多问,只是扬了扬马鞭:“放心,我爹做事有分寸,不会随便杀归顺的人。等破了城,我帮你找找他们。”
这话像颗定心丸,让努尔哈赤稍微松了口气。可他心里清楚,“有分寸” 这三个字,在战场上根本不算数。他想起在李成梁府里听到的那些事 —— 当年李成梁平王杲叛乱时,连王杲部落里的老弱妇孺都没放过,血流成河的场景,光是听人描述就让他头皮发麻。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一阵骚动。努尔哈赤抬头望去,只见几个明军士兵押着一个穿着女真服饰的人走了过来,那人被绑着双手,脸上全是血污,却还是梗着脖子,嘴里骂骂咧咧的。
“这是从城里逃出来的探子,” 一个将领向李成梁汇报,“他说阿台把建州左卫的觉昌安和塔克世扣在了城里,要让他们劝降城外的部落,要是不答应,就把他们杀了祭旗。”
“什么?” 努尔哈赤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他猛地催马想上前,却被旁边的卫兵拦住了。
李成梁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手指在马鞍的扶手上轻轻敲击着,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阿台这是想借觉昌安的名头,拉拢其他女真部落。” 他冷笑一声,“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可惜他忘了,觉昌安是明朝的官,不是他的人质。”
努尔哈赤急得满头大汗,想开口求情,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知道,在李成梁眼里,觉昌安的生死,远不如平定叛乱重要。要是阿台真的杀了爷爷和父亲,李成梁说不定还会觉得 “少了个麻烦”—— 毕竟一个完全听话的部落首领,总比一个有自己心思的首领好控制。
“大人,” 努尔哈赤鼓起勇气,大声说道,“我爷爷一直忠于明朝,从来没有跟阿台同流合污!求您给我个机会,让我去劝阿台放了他们,也劝他投降明朝!”
这话一出,周围的将领都愣住了,纷纷看向努尔哈赤。一个女真下人,竟然敢在明军阵前主动请缨,还要去劝降叛军首领,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李成梁也有些意外,他盯着努尔哈赤看了一会儿,眼神里带着审视:“你觉得阿台会听你的?”
“阿台现在被困在城里,粮草不多,肯定也在担心城外的部落不支持他。” 努尔哈赤定了定神,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我是觉昌安的孙子,又是大人您的人,阿台说不定会相信我。就算他不投降,能把我爷爷和父亲救出来也好啊!”
李成梁沉默了片刻,又看了看旁边的李如松。李如松会意,连忙说道:“爹,我觉得可以让他试试。要是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也省得咱们损失兵力。就算不成,也没什么损失。”
李成梁点了点头,终于松了口:“好,我给你半天时间。你去城里见阿台,要是中午之前不回来,我就下令攻城。记住,你的命是我给的,要是敢跟阿台串通,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谢大人!” 努尔哈赤连忙翻身下马,向李成梁磕了个头,然后跟着押解探子的士兵,朝着古勒城走去。
越靠近城门,空气中的血腥味就越浓。城头上的女真士兵看到他,纷纷拉弓搭箭,大声喝问:“你是谁?来干什么的?”
“我是建州左卫觉昌安的孙子努尔哈赤,我要见阿台!” 努尔哈赤举起双手,大声回答,“我是来劝他投降明朝的,也是来救我爷爷和父亲的!”
城头上的士兵互相看了看,又低头跟身边的人说了几句,过了一会儿,城门缓缓打开了一道缝隙,一个身材魁梧的女真汉子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把大刀:“跟我来,首领要见你。”
努尔哈赤跟着汉子走进城里,只见城里一片混乱。街道上到处都是士兵,有的在搬运石头,有的在擦拭兵器,还有的在安抚受惊的老人和孩子。偶尔能看到几个受伤的士兵躺在路边,脸上满是痛苦的神色。
他心里更着急了,忍不住问那汉子:“我爷爷和父亲在哪里?他们还好吗?”
汉子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放心,他们还活着。首领只是把他们关在屋里,没为难他们。不过你要是劝不动首领,他们的死活,我就不知道了。”
走到一座还算完好的木屋前,汉子停下脚步:“进去吧,首领在里面等你。”
努尔哈赤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木门。屋里的景象让他心里一紧 —— 阿台坐在一张椅子上,手里拿着一个酒碗,脸色通红,眼神里满是凶光。他的爷爷觉昌安和父亲塔克世被绑在墙角的柱子上,衣服上有不少污渍,脸色也很憔悴,但眼神还算清醒。
“爷爷!爹!” 努尔哈赤连忙跑过去,想解开他们身上的绳子,却被阿台喝住了。
“站住!” 阿台把手里的酒碗往地上一摔,碎片溅了一地,“你以为你是谁?敢在我这里放肆?”
觉昌安看到努尔哈赤,眼里闪过一丝惊喜,又很快变成了担忧:“孩子,你怎么来了?这里危险,你快走吧!”
“爷爷,我是来救你们的,也是来劝阿台首领投降明朝的。” 努尔哈赤转过身,看着阿台,“明军已经把城围了,粮草也不多了,再抵抗下去,只会白白送死。只要你投降,我可以求李总兵饶你一命!”
“饶我一命?” 阿台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里满是嘲讽,“你忘了我爹是怎么死的吗?是被李成梁那个狗官杀死的!我跟明朝,不共戴天!就算是死,我也要拉着你们爷孙俩一起垫背!”
“阿台,你别冲动!” 塔克世忍不住开口说道,“觉昌安大哥一直跟明朝交好,你把我们扣在这里,不仅救不了你,还会连累整个建州左卫!你要是真为女真着想,就该放了我们,跟明朝谈判,而不是在这里等死!”
阿台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猛地站起来,拔出腰间的刀,架在觉昌安的脖子上:“你闭嘴!再敢说一句投降的话,我现在就杀了他!”
觉昌安却一点也不害怕,反而看着阿台,平静地说:“阿台,我知道你恨明朝,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只会让更多的女真人流血?李成梁巴不得我们自相残杀,他好坐收渔翁之利。你要是真有本事,就该团结女真各部,一起对抗明朝,而不是在这里绑架我们这些老人和孩子。”
阿台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犹豫。努尔哈赤看出了机会,连忙说道:“首领,我爷爷说得对!现在投降,还能保住城里的百姓,要是等明军攻城,到时候谁也活不了!我向你保证,只要你放了我爷爷和父亲,我一定会跟李总兵求情,让他善待城里的百姓!”
阿台盯着努尔哈赤看了很久,又看了看墙角的觉昌安和塔克世,再看了看窗外越来越近的明军旗帜,终于慢慢放下了刀。“好,我信你一次。” 他咬着牙说,“我可以放了他们,也可以投降明朝,但你必须保证,明军不能伤害城里的百姓,尤其是老人和孩子。”
“我保证!” 努尔哈赤连忙点头,心里终于松了口气。
阿台让人解开了觉昌安和塔克世身上的绳子,又让人去城门口通知明军,说他愿意投降。觉昌安走到努尔哈赤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眼里满是欣慰:“孩子,你长大了,能担事了。”
塔克世也走了过来,看着努尔哈赤,脸上带着愧疚:“以前是爹对不起你,让你受了很多苦。以后,爹会好好照顾你和弟弟们的。”
努尔哈赤的眼睛红了,他摇了摇头:“爹,过去的事情就别说了,咱们能活着见面,比什么都好。”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喊杀声。阿台脸色一变,猛地站起来:“怎么回事?明军不是答应我投降了吗?怎么还在攻城?”
努尔哈赤也愣住了,他连忙跑到门口,推开木门一看,只见明军已经冲进了城里,正在跟女真士兵厮杀。城头上的明军旗帜越来越多,喊杀声、惨叫声此起彼伏,到处都是火光和浓烟。
“不好,我们上当了!” 觉昌安脸色大变,拉着努尔哈赤和塔克世就想跑,“李成梁根本就没打算接受投降,他是想趁机血洗古勒城!”
阿台也反应了过来,他拔出刀,大声对身边的士兵喊道:“兄弟们,跟明军拼了!就算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混乱中,努尔哈赤被人群推着往前走,他紧紧握着爷爷给他的那把短刀,心里又愤怒又无助。他没想到,李成梁竟然会出尔反尔,用他当诱饵,骗开城门,然后大肆屠杀。
“爷爷!爹!你们跟紧我!” 努尔哈赤大声喊道,想在混乱中找到觉昌安和塔克世的身影。可周围全是奔跑的人,有的在逃命,有的在厮杀,他根本看不清前面的路。
突然,一支箭从旁边射了过来,努尔哈赤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躲,箭擦着他的胳膊飞了过去,射中了他身后的一个女真士兵。士兵倒在地上,鲜血很快染红了地面。
努尔哈赤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要是再找不到爷爷和父亲,他们很可能会在这场混乱中丧命。他咬着牙,拔出短刀,一边往前冲,一边大声喊着爷爷和父亲的名字。
就在他快要冲出城门的时候,突然看到前面有两个熟悉的身影 —— 是觉昌安和塔克世!他们正被几个明军士兵围着,手里没有武器,只能徒手抵抗。
“爷爷!爹!我来帮你们!” 努尔哈赤大喊一声,朝着那几个明军士兵冲了过去。他虽然练过几年武艺,但面对穿着铠甲、拿着长枪的明军士兵,还是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一个明军士兵看到他冲过来,举起长枪就刺。努尔哈赤赶紧往旁边一躲,长枪刺在了地上。他趁机挥起短刀,砍向士兵的腿。士兵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其他几个明军士兵见同伴被砍倒,纷纷朝着努尔哈赤围了过来。就在这危急关头,李如松突然带着几个亲兵冲了过来,大喊道:“住手!这是我的人!”
明军士兵看到李如松,连忙停下了手。李如松走到努尔哈赤身边,看了看他胳膊上的伤口,又看了看旁边的觉昌安和塔克世,皱着眉头说:“你们怎么还在这里?我爹已经下令停止屠杀了,快跟我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努尔哈赤愣了一下,连忙扶着觉昌安和塔克世,跟着李如松往城外走。一路上,他看到到处都是尸体和血迹,老人、孩子、妇女的尸体躺在路边,有的眼睛还睁着,像是在控诉这场无情的屠杀。
他的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他知道,这场屠杀,虽然不是他直接造成的,但他却成了李成梁的帮凶。要是他没有主动请缨去劝降,阿台说不定还会抵抗一段时间,城里的百姓也不会死得这么惨。
“孩子,别自责。” 觉昌安看出了他的心思,拍了拍他的手,“这不是你的错,是李成梁太狠了。他根本就没把我们女真当人看,只把我们当成他升官发财的垫脚石。”
塔克世也点了点头,眼里满是愤怒:“从今往后,我们建州左卫,再也不能相信明朝了!我们要靠自己,才能活下去!”
努尔哈赤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握着手里的短刀。他看着眼前的惨状,看着爷爷和父亲愤怒而无奈的眼神,心里第一次燃起了一股强烈的恨意 —— 不是对阿台,也不是对那些厮杀的明军士兵,而是对那个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的李成梁,对那个腐败无能、只会欺压少数民族的明朝廷。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和明朝之间,再也没有缓和的余地了。他的家族,他的部落,他的族人,都被卷入了这场残酷的战争中,而他,必须扛起这份责任,为了爷爷和父亲,为了那些死去的族人,也为了自己,在这个乱世中,闯出一条活路来。
城外的雪还在下,落在地上的血迹上,很快就被染成了红色。努尔哈赤扶着爷爷和父亲,慢慢消失在茫茫的雪原中。他的身后,是燃烧的古勒城,是死去的族人,是他永远无法忘记的仇恨;他的前方,是未知的命运,是艰难的道路,是他必须用刀和血,去开辟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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