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门家族之遇见死亡

张子陵的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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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的豪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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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葬礼上,水晶灯砸落骨灰盒的瞬间,我看见了二叔坠楼的画面。

>三日后,二叔果然从旋转餐厅坠落。

>当姑姑的死亡预言再次浮现时,我疯了般警告她远离泳池。

>保镖们死死拦住姑姑不让她靠近水边。

>深夜监控却显示,姑姑在卧室地毯上溺亡,身边散落着带水渍的保镖制服纽扣。

>我颤抖着望向镜中的自己,终于明白:

>——“每一次试图阻止的举动,都是推动死亡的关键齿轮。”

第一章

水晶吊灯悬在灵堂中央,硕大无朋,无数切面反射着惨白的光,冰冷地刺进人眼里。空气沉甸甸的,被昂贵的白菊、百合和浓得化不开的檀香塞满,几乎凝滞不动。只有司仪平板无波的悼词,像钝刀子一样在寂静里反复切割:

“……林国栋先生,林氏集团的掌舵人,我们深切缅怀……”

父亲躺在巨大的黑檀木棺椁里,面容被入殓师精心修饰过,却依旧盖不住一丝僵硬,一丝非人的灰败。那股若有若无、极其细微的苦涩杏仁味,幽灵般缠绕在昂贵的棺木缝隙间——氰化物灼烧后的痕迹。我,林深,作为长子,站在家属队列的最前面,黑色西装笔挺,内里的衬衫却早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背上。

灵堂里黑压压一片,全是人。家族里那些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叔伯姑婶,集团里位高权重的元老,商场上或敌或友的面孔……此刻都披着统一的黑色,神情肃穆,眼神却像淬了毒的探针,隐秘地在我身上来回扫射。那些目光里裹挟着无声的诘问,无声的幸灾乐祸,无声的算计。他们的低语如同浑浊的溪流,在我耳边嗡嗡作响:

“……天煞孤星啊……”

“……老爷子身体硬朗,怎么突然就……”

“……刚接手就克死亲爹,这兆头……”

“……集团怕是要变天了……”

这些声音,混杂着香烛燃烧的哔剥轻响,像无数细小的虫子钻进我的耳朵,啃噬着我的神经。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鼓,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太阳穴突突地跳。视野边缘开始发黑,扭曲,像浸了水的墨迹。头顶那盏巨大得令人窒息的水晶吊灯,无数垂坠的棱柱,在惨白的光线下,仿佛变成了无数悬在头顶的、冰冷的、等待坠落的利剑。

就在司仪念到“愿逝者安息”的刹那——

头顶传来一声极其细微、却足以让整个灵堂死寂的“咔嚓”轻响。

不是错觉!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猛地抬头。那盏悬挂着的、象征着林家财富与威严的巨型水晶灯,中央一根粗壮的承重链,毫无征兆地崩裂开来!链环断裂的金属摩擦声尖利刺耳。紧接着,是更多链条不堪重负、相继崩断的恐怖声响!

“哗啦啦——轰!!”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巨大的、由无数水晶棱柱构成的沉重灯体,带着一种毁灭性的优雅,挣脱束缚,撕裂空气,朝着下方——那口象征着父亲最后体面的黑檀木棺椁——直直砸落!

人群爆发出惊恐至极的尖叫,瞬间炸开,像被投入石子的蚁群,本能地四散奔逃、推搡。

而我,像是被无形的钉子钉在了原地,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眼睁睁看着那冰冷的、璀璨的、死亡的阴影,裹挟着凄厉的风声,朝着父亲最后的栖身之所狠狠砸下!

“砰——哗啦!!!”

震耳欲聋的撞击碎裂声几乎要刺穿耳膜!

水晶灯砸中了棺椁的一角,巨大的冲击力让厚实的棺木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无数晶莹剔透的水晶碎片,如同被炸碎的星辰,以爆炸般的速度向四面八方激射!刺耳的尖啸划破混乱的人声。

几乎就在水晶灯砸落的同一瞬间,一股无法抗拒的、非人般的力量攫住了我的大脑。眼前一片刺目的白光炸开,视野被强行扭曲、撕裂、重组。

灵堂的喧嚣、刺鼻的香烛味、水晶碎裂的脆响……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世界被抽成了真空。

我“看”见——

冰冷坚硬的、泛着无机质光泽的大理石地面,以令人眩晕的速度在视野下方疯狂放大!风声在耳边凄厉地呼啸。视角是斜向的、急速下坠的。余光里,能瞥见旋转餐厅标志性的巨大弧形玻璃窗,窗外是城市遥远而模糊的霓虹灯海,它们像融化的颜料般急速流动、拉长、变形。

急速下坠的失重感攫紧了心脏,冰冷彻骨。

然后,是沉闷到令人灵魂震颤的撞击。

“噗——”

视野猛地一震,彻底陷入黑暗。不是完全的虚无,而是感知到某种温热粘稠的液体,带着铁锈般的腥甜气息,正从某个破碎的源头汩汩涌出,迅速在冰冷的地面上蔓延开来……

那粘稠、温热、带着浓烈铁锈腥气的液体感是如此真实,仿佛正浸润着我的指尖。

“啊——!”

一声短促的、被掐断般的惊叫从我喉咙里挤出。我猛地从那个下坠的深渊中挣脱出来,巨大的惯性让我踉跄着向后倒去,撞翻了身后一个沉重的花圈架子。

“哐当!”

架子倒地,花圈散落。

与此同时,另一个更沉闷的碎裂声响起。

是我失手打翻了供桌上父亲的黑白遗像。沉重的相框砸在坚硬的花岗岩地砖上,玻璃瞬间碎裂成蛛网,锋利的碎片溅得到处都是。遗像上父亲严肃的面容被裂痕切割得支离破碎,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透过蛛网般的裂痕,似乎正死死地盯着我。

灵堂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的目光,惊恐的、探究的、幸灾乐祸的、难以置信的……像无数冰冷的探针,瞬间聚焦在我身上。那些目光几乎有了实质的重量,压得我喘不过气。

母亲扑过来,冰凉颤抖的手死死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她保养得宜的脸上血色褪尽,嘴唇哆嗦着,声音低哑破碎:“阿深!阿深你怎么了?别吓妈妈!”

管家忠叔也挤了过来,那张向来刻板得如同面具的脸上,此刻也写满了惊惶,他一边试图扶住我,一边急促地低声说:“少爷!稳住!千万稳住!”

但我什么也听不清了。耳朵里只有自己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还有心脏在肋骨间疯狂擂鼓的巨响。眼前的世界还在微微摇晃,旋转餐厅急速放大的冰冷地面、那温热粘稠的液体触感……与眼前这破碎的遗像、母亲惨白的脸、管家惊恐的眼神、以及周围无数道冰冷审视的目光,疯狂地交织、重叠、撕扯着我的神经。

“不……不是我……”我喃喃着,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灯……二叔……坠楼……旋转餐厅……”

我的视线越过人群的缝隙,死死钉在灵堂角落。二叔林国梁独自站在那里,远离人群中心。他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脸上挂着惯有的、精明而略带疏离的表情,正微微蹙眉看着这边的混乱,似乎对这场闹剧感到些许不耐。他手里还端着一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杯壁轻轻晃荡。

他好好地站在那里,离任何旋转餐厅都隔着千山万水。

我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二叔依旧站在那里,神色如常。

是幻觉吗?是连日来的巨大压力和悲痛导致的神经错乱?可那下坠的视角,那呼啸的风声,那撞击的闷响,那温热粘稠的血液触感……都真实得令人毛骨悚然。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蛇一样地向上爬,缠绕住我的心脏,越收越紧。

第二章

三天。

仅仅三天。

二叔林国梁的死讯,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在依旧笼罩在父亲葬礼阴影下的林家轰然炸开。

地点:市中心最高的地标建筑,“云顶”旋转餐厅。

时间:中午,阳光最盛之时。

方式:餐厅巨大的、号称能抵抗十级强风的弧形落地观景窗,毫无征兆地整体爆裂。二叔,当时正站在窗边,端着酒杯与人谈笑风生。在无数双惊恐的眼睛注视下,被那股突如其来的、狂暴的、裹挟着无数锋利玻璃碎片的巨大吸力,瞬间扯出了窗外。

从一百三十七层的高度,直坠而下。

消息是忠叔亲自带回来的。他冲进我的书房时,脸色是一种死人般的灰败,嘴唇哆嗦着,几次都发不出完整的声音。书房厚重的窗帘拉着,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台灯,空气里弥漫着旧书和昂贵木料的气息,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窒息的沉重。

“……少爷……二爷……二爷他……”忠叔的声音像破旧的风箱,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云顶’……窗子……炸了……二爷……当场就……”

他没能说下去,只是深深地垂下头,肩膀无法控制地耸动着。

我坐在宽大的书桌后面,背对着门口。书桌上摊开着一份集团上季度的财报,密密麻麻的数字像无数扭曲的黑色小虫,在我眼前疯狂地蠕动、跳跃。台灯昏黄的光晕,只照亮了桌面的一小片区域,将我大半身影都投在背后深色的书柜上,拉得巨大而模糊。

三天前灵堂里那场噩梦般的预演,那急速下坠的视角,那冰冷坚硬的地面在眼前疯狂放大的感觉,那粘稠温热的血腥触感……在这一刻,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以百倍千倍的强度,轰然冲垮了我理智的堤坝!

不是幻觉!

那不是悲痛过度产生的幻觉!

那盏该死的水晶灯砸落的瞬间,我看到的,是未来!是注定要发生的死亡!

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猛地窜起,瞬间席卷全身,四肢百骸都冻僵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用力挤压,每一次搏动都带来尖锐的、濒死的痛楚。呼吸变得异常困难,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吸进了冰冷的碎玻璃,割得喉咙生疼。

“是……是他吗?”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砂砾摩擦着粗糙的木板,“监控……报告……怎么说的?”每一个字都耗费了我巨大的力气。

忠叔用力吸了口气,努力平复着声音里的颤抖:“警方初步勘察……是意外。极端温差变化,加上可能存在的材料应力疲劳……导致整面玻璃突然爆裂……二爷他……正好站在那个位置……”

意外?

好一个“意外”!

三天前,那盏同样“意外”崩裂、砸向父亲棺椁的水晶灯……还有父亲遗体上那抹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

冰冷的愤怒混杂着巨大的恐惧,在我胸腔里猛烈地冲撞。我猛地转过身,动作大得带倒了桌上的黄铜镇纸,发出“哐当”一声闷响。昏黄的光线照亮了我半边脸,另外半边则完全隐没在浓重的阴影里,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冰棱,直直刺向忠叔。

“意外?”我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阴冷得像地窖里的寒风,“三天前,我爸的死,也是‘意外’?忠叔,你真觉得……这世上会有这么多‘意外’,扎堆儿地找上我们林家?!”

忠叔的身体剧烈地一震,猛地抬起头,那张刻板的老脸上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无法掩饰的惊惧。他看着我,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我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在厚重的书籍和木料之间回荡,如同困兽绝望的低吼。

那坠楼的画面,那温热粘稠的血液触感,又一次清晰地烙在我的脑海里,伴随着忠叔那句“当场就……”,反复播放。预知梦的诅咒,冰冷而真实地套在了我的脖子上,并且,它绝不会就此停止。

下一个是谁?

这个念头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住我的心脏,勒得我几乎窒息。

***

灵堂的噩梦和“云顶”的血案,像两片沉重的磨盘,日复一日地碾磨着我的神经。睡眠成了奢望。即使偶尔被药物强行拖入黑暗,那光怪陆离、充斥着坠落和碎裂的梦境也如影随形。

直到那个平静得诡异的午后。

厚重的丝绒窗帘隔绝了外面刺目的阳光,书房里只亮着一盏孤零零的阅读灯。我蜷缩在宽大的单人沙发里,试图从一本艰涩的哲学着作中寻找片刻的麻痹。空气里只有书页翻动时细微的沙沙声,还有我自己的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

突然,毫无征兆地。

眼前阅读灯温暖昏黄的光晕,开始诡异地扭曲、波动。书页上清晰的字迹如同水中的倒影,被无形的力量搅动,迅速模糊、融化、变形。

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倦意,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我的意识。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视野不受控制地暗淡下去。

又来了!

我心头警铃大作,猛地想挣扎起身,却发现自己像被无形的绳索捆缚在沙发上,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昏黄的光晕彻底熄灭,视野沉入一片粘稠的、带着水汽的黑暗。

感官被强行切换。

鼻腔里猛地灌入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消毒水气味,刺鼻得让人头晕。这气味如此熟悉,是林家那巨大得近乎空旷的恒温室内泳池特有的味道。浓得化不开的消毒水气味里,还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得发腥的……某种花香?

视觉在黑暗中艰难地聚焦。

眼前是一汪水。不是泳池那种清澈见底的蓝,而是浓稠、深不见底、如同墨汁般的黑水。水面上没有一丝涟漪,死寂得可怕,仿佛连光线都能吞噬。

视线艰难地向上抬起。

水岸边的瓷砖冰冷湿滑,在不知从何处透来的微弱光线映照下,反射着幽幽的、如同某种冷血动物鳞片般的寒光。

然后,我“看”到了她。

姑姑林婉秋!

她穿着她最喜欢的那条真丝睡裙——柔和的香槟色,此刻却像一块湿透的裹尸布,紧紧贴在她保养得宜、却因极度惊恐而扭曲的身体上。她躺在冰冷湿滑的池边瓷砖上,身体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姿势扭曲着,像是被无形的重物死死压住,徒劳地挣扎。

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眼球恐怖地凸出,里面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惊骇和绝望,死死地望向虚空,仿佛正凝视着某个降临在咫尺之间的、无法理解的恐怖存在。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优雅从容笑意的脸,此刻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形。

最诡异的是她的脖颈。

那里没有勒痕,没有伤口。只有一支鲜红欲滴的玫瑰花——是她卧室花瓶里常插的那种法兰西红玫瑰——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深深地、粗暴地、硬生生地“按”进了她的喉咙深处!娇嫩的花瓣被碾碎,暗红色的汁液混合着粘稠的鲜血,正顺着她白皙的脖颈,蜿蜒地向下流淌,染红了香槟色的真丝睡裙。那支玫瑰的绿茎,还露在外面一小截,随着她身体最后的微弱抽搐而轻轻晃动。

窒息感。冰冷的、带着消毒水和血腥味的窒息感,瞬间扼住了我的喉咙!

“嗬——!”

我猛地从沙发上弹坐起来,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胸腔,仿佛下一秒就要炸裂开。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衬衫,冰冷地黏在皮肤上。书房里一切如常,温暖的阅读灯亮着,书还摊开在膝头。可鼻腔里,那浓烈的消毒水味和那丝诡异的甜腥花香,仿佛还在萦绕不去。

姑姑!下一个是姑姑!泳池!窒息!那支该死的玫瑰!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紧接着是近乎疯狂的焦灼。不行!绝对不行!二叔的惨剧绝不能再上演!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姑姑也……

“忠叔!!” 我嘶声力竭地大吼,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惧而劈叉变调,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异常凄厉,“忠叔!立刻!马上!!”

沉重的书房门被猛地推开,忠叔几乎是跌撞着冲了进来,脸上带着惊疑不定:“少爷!怎么了?!”

我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赤红着眼睛,从沙发上一跃而起,一把抓住忠叔的手臂,力道大得让他痛哼了一声。

“姑姑!是姑姑!”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语无伦次,“泳池!她要出事!就在泳池边!快!立刻派人!不!你亲自去!把所有保镖都叫上!给我拦住她!拦住她!绝对!绝对!不许她靠近泳池半步!一步都不行!听见没有!一步都不行!!!”

我几乎是咆哮着吼出最后的命令,唾沫星子都溅到了忠叔脸上。

忠叔被我疯狂的状态彻底吓住了,那张老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极度的惊骇。他看着我的眼睛,那里面燃烧着一种非人的、近乎毁灭的火焰。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来不及问一句为什么,猛地一点头:“是!少爷!我马上去!”

他转身,以与他年龄不符的迅猛速度冲出了书房,走廊里立刻响起他急促而嘶哑的吼声,指挥着保镖。

我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颓然跌坐回沙发里,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头发,指甲深陷进头皮,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巨大的恐惧感并没有因为命令的下达而消退,反而像冰冷的毒蛇,越缠越紧。二叔坠楼前,我同样看到了,可结果呢?

阻止……真的能改变吗?

那个冰冷、绝望的念头,如同深海的暗影,悄然浮上心头。

第三章

忠叔的执行力毋庸置疑。

不到十分钟,林家大宅西翼,通往室内恒温泳池那条宽敞明亮、铺着昂贵大理石的长廊,已经被彻底封锁。

四名身材高大、穿着统一黑色制服、神情冷峻如铁的保镖,像四尊门神,牢牢地扼守在长廊入口处。他们双手背在身后,双腿微微分开,站得如同钢浇铁铸,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四周,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肃杀气息。别说人,连只苍蝇都别想飞过去。

整个区域被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紧张感所笼罩。

很快,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清脆声响,带着明显的不耐烦,由远及近。

姑姑林婉秋来了。

她显然刚刚结束了一场重要的电话会议,或者正准备去享受她的下午茶。一身剪裁精良、价值不菲的宝蓝色套装,衬得她气质干练又不失优雅。精心打理过的卷发一丝不苟,妆容精致。只是此刻,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写满了被强行打断行程的愠怒和不解。

“怎么回事?”姑姑在保镖组成的人墙前三米处停下脚步,柳眉倒竖,目光凌厉地扫过眼前四个如同黑塔般的保镖,语气带着惯有的、不容冒犯的威严,“谁给你们的胆子拦在这里?让开!我要去泳池做水疗。”

为首的保镖队长,一个国字脸、眼神沉稳如磐石的中年汉子,微微躬身,姿态恭敬,语气却带着军人般的斩钉截铁:“抱歉,林女士。奉林深少爷严令,任何人,尤其是您,今日不得靠近泳池区域半步。请回。”

“林深?”姑姑的声调陡然拔高,充满了荒谬和难以置信,“他凭什么限制我的行动?我是他姑姑!这是我家!让开!”她说着,就要硬闯。

两名保镖立刻上前半步,动作迅捷而精准,像两堵移动的墙,再次牢牢封死了她的去路。他们的动作带着训练有素的压迫感,虽然没有肢体接触,但那无形的屏障比钢铁更坚硬。

“林女士,请不要让我们为难。”保镖队长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眼神里的警告意味却更加浓重,“少爷严令,一步也不许靠近。为了您的安全,请回。”

“安全?”姑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几乎要戳到保镖队长的鼻子上,声音因为愤怒而尖利,“我看他是疯了!被接二连三的打击弄疯了!你们也跟着他一起发疯?限制我的人身自由?我告诉你们,立刻给我让开!否则我让你们全部滚蛋!”

她再次试图推开挡路的保镖。保镖们纹丝不动,像脚下生了根。僵持开始了。姑姑的斥责声越来越高亢尖锐,在空旷的长廊里回荡,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愤怒和被冒犯的屈辱。

我站在长廊拐角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将自己完全隐藏在黑暗之中。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隐隐的钝痛。手指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月牙形的血痕,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保镖的阻拦似乎成功了。姑姑的怒斥声持续了将近二十分钟,最终化为一连串冰冷刺骨的诅咒和威胁,高跟鞋踩着决绝而愤怒的节奏,转身离去。

危机……解除了?

看着姑姑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保镖们依旧如同雕塑般守卫在原地,我紧绷到极点的神经,非但没有一丝放松,反而被一股更庞大、更冰冷、更粘稠的恐惧感,死死攫住。

太顺利了。

顺利得……令人心头发毛。

二叔坠楼前,我同样看到了,可我无法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发生。而这一次,我“成功”地阻止了姑姑靠近泳池。但这阻止本身,真的就是安全的吗?

那个冰冷绝望的念头,如同蛰伏的毒蛇,再次昂起了头:**每一次试图阻止的举动,都是推动死亡的关键齿轮。**

我阻止她靠近泳池,那么……死亡,会以何种方式,在何时何地,降临?

这念头让我如坠冰窟,四肢百骸都冻僵了。我缓缓地、僵硬地从阴影里挪出来,像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忠叔不知何时来到了我身边,脸上带着一丝困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少爷,婉秋小姐已经回去了。您看……要不要把保镖撤了?”他低声询问。

我没有回答他。目光越过忠叔的肩头,越过那些依旧恪尽职守的保镖,投向长廊尽头——那条通往泳池的、被严防死守的通道。

阻止了泳池,就真的安全了吗?

那支深深“按”进喉咙的玫瑰……那窒息而亡的恐怖画面……

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了上来。

***

夜,深得像化不开的浓墨。

窗外的世界被厚重的丝绒窗帘彻底隔绝,卧室里一片死寂,只有床头一盏昏黄的小夜灯,散发着微弱而脆弱的光芒,勉强勾勒出昂贵家具模糊的轮廓。

我毫无睡意,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仰面躺在冰冷宽大的床上。天花板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一张巨大而沉默的脸,模糊不清,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沉沉地压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如同冰冷的沙砾在心头缓慢堆积。

突然!

卧室门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极其急促、凌乱、沉重如擂鼓般的奔跑声!那声音在死寂的深夜走廊里炸响,带着一种撕裂一切的恐慌和绝望!

紧接着——

“砰!!!”

我的房门被一股狂暴的力量从外面狠狠撞开!门板砸在墙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忠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不再是那个永远一丝不苟、刻板沉稳的林家大管家。此刻的他,像一头被逼疯的老兽。头发凌乱,脸色是一种死人般的惨青,嘴唇剧烈地哆嗦着,灰败的嘴唇翕动,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气音。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纯粹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惊骇和绝望,正直勾勾地、死死地盯着我。

他整个人都在无法控制地筛糠般剧烈颤抖,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散架。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腥味的寒意,瞬间从我的脚底板窜起,直冲天灵盖!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随即疯狂地、无序地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闷痛。

来了。

终究还是来了。

我甚至没有力气从床上坐起来,只是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视线越过忠叔剧烈颤抖的身体,投向门外那被黑暗吞噬的走廊深处。

“……是……姑姑?”我的声音干涩得像两块砂纸在摩擦,轻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

忠叔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更加破碎的“嗬嗬”声,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最终,他像是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才无比艰难地、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那个点头的动作,缓慢而沉重,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感。

我掀开被子,双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寒意瞬间刺入骨髓。身体僵硬得如同生了锈的机器,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无声的呻吟。我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向门口,走向忠叔,走向那片如同深渊入口的黑暗。

忠叔没有让开,只是用那双被极致恐惧彻底摧毁的眼睛,死死地看着我靠近。他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我伸出手,冰冷的手指搭在他同样冰冷、剧烈颤抖的手臂上,试图获得一点支撑,或者说,试图确认这不是又一个噩梦。但触手所及,只有一片僵硬和刺骨的冰凉。

我扶着他,或者说,我们互相支撑着,像两个在暴风雪中濒死的旅人,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挪向走廊尽头——姑姑林婉秋的卧室。

越靠近,空气里的气味就越明显。

浓烈刺鼻的消毒水味——正是梦中泳池的气息——混合着一股……浓郁得令人作呕的甜腻花香!

卧室的门虚掩着。

忠叔抖得几乎无法站立,他死死抓住门框,指甲在昂贵的木料上刮出刺耳的声音,才勉强支撑住身体,没有瘫软下去。他别过头,似乎连再看一眼的勇气都已耗尽。

我深吸了一口气。那混合着消毒水和甜腻花香的气息涌入鼻腔,带来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

然后,我推开了门。

卧室里只亮着一盏光线幽暗的壁灯。

首先闯入眼帘的,是昂贵的手工波斯地毯。深红繁复的花纹上,此刻浸透了一大片深得发黑的、粘稠的水渍。那水渍还在极其缓慢地向外蔓延,边缘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深紫色。

视线顺着那片巨大的水渍上移。

姑姑林婉秋。

她静静地躺在水渍的中心。

穿着的不再是下午那身宝蓝色套装,而是那条梦中出现的香槟色真丝睡裙。柔滑的布料此刻被水和……其它粘稠的液体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僵硬而扭曲的轮廓。

她的姿势……极其诡异。

身体微微蜷缩着,一只手以一种不自然的弧度伸向前方,五指张开,像是要徒劳地抓住什么。另一只手则死死地掐着自己的脖子,指甲深深地陷进了皮肉里,留下几道触目惊心的紫黑色淤痕。

她的脸……

那张几个小时前还因愤怒而扭曲、此刻却只剩下一种凝固的、极致痛苦和惊骇表情的脸。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眼球可怕地凸出,里面残留着生命最后一刻所见的、足以撕裂灵魂的恐怖景象。嘴巴大张着,形成一个无声的、黑洞洞的呐喊形状。

窒息。

梦中那冰冷粘稠的窒息感,此刻无比真实地扼住了我的喉咙。

我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缓缓地、颤抖地,移向她的脖颈。

没有玫瑰。

没有梦中那支被强行按进喉咙的鲜红玫瑰。

只有一片狼藉的、被自己指甲抓破的皮肉,以及……深紫色的、清晰的指痕淤青。

预知梦的画面,以一种更加残酷、更加扭曲的方式,在这里完成了闭环。

视线模糊了,巨大的眩晕感袭来。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脚跟却踩到了地毯上一个坚硬的小东西。

我僵硬地低下头。

在靠近门口的地毯边缘,那片巨大的、深黑粘稠的水渍边缘,散落着几颗小小的、金属质地的……纽扣。

深黑色,哑光材质,边缘镶嵌着细密的锯齿纹路。

我认得这种纽扣。

它们属于林家保镖制服外套袖口上的装饰扣。

冰冷的寒意如同无数细密的钢针,瞬间刺穿了我的四肢百骸,冻结了所有的血液。我猛地抬起头,视线像受惊的飞鸟般在卧室内仓皇扫视。

目光最终死死地定格在房间一侧那面巨大的、镶嵌在雕花梳妆台上的落地镜上。

镜子里清晰地映出门口的一切。

映出地毯上那片巨大的、深黑粘稠的水渍。

映出姑姑那具扭曲僵硬、带着极致惊骇的遗体。

映出散落在地毯边缘、那几颗刺眼的、属于保镖制服的哑光黑纽扣。

也清晰地映出了……我自己。

镜中的我,脸色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放大,几乎吞噬了所有的眼白,只剩下两个深不见底、仿佛能吸走所有光线的黑洞。嘴唇微微张开,呼吸停滞,整张脸呈现出一种非人的、被彻底摧毁后的空洞和麻木。

就在这死一般的凝视中。

镜子里,我那空洞麻木的脸上,嘴角的肌肉,极其诡异、极其缓慢地……向上抽动了一下。

一个冰冷、僵硬、带着无尽嘲讽和绝望的弧度。

如同死神无声的微笑。

“每一次试图阻止的举动,都是推动死亡的关键齿轮。”

预言的低语,不再是一个冰冷的念头。

它化作了镜中那个诡谲的微笑,化作了地毯上刺眼的黑色纽扣,化作了空气中浓得令人窒息的消毒水与甜腻花香混合的死亡气息。

齿轮转动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冰冷而坚定地碾过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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