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土路崎岖,刚下过雨的地面泥泞不堪。张睿拉着朱寿,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丝毫不敢回头。肺部如同风箱般拉扯,冰冷的空气灌入喉咙,带来灼痛感,但他完全顾不得这些。
身后官道上的喧嚣——车马的轰鸣、人声的嘈杂——渐渐被拉开距离,但那种被毒蛇盯上的冰冷感觉似乎仍未散去。他不敢保证那些“影社”的杀手不会绕开车队,从别的路径追来。
朱寿的状况愈发狼狈不堪。他身上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口还在汩汩渗着鲜血,原本就已虚弱至极的身体此刻更是摇摇欲坠。他的体力早已消耗殆尽,每挪动一步都好似用尽了全身最后的力气,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
此刻,他完全是靠着心底那股强烈的求生本能,以及张睿紧紧握住他的手、近乎粗暴地强行拖拽所给予的力量,才得以勉强支撑着没有当场瘫倒在地。他的脸色苍白得恰似一张薄脆的纸片,毫无血色可言,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地滚落,浸湿了凌乱的头发。剧烈的喘息声从他干裂的嘴唇间艰难挤出,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拉扯着已经紧绷到极限的生命之弦,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必须立刻找到藏身之处!
张睿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这里已是京畿近郊,田野开阔,村落散布,但大多低矮贫瘠,难以藏身。远处,那片庞大的车队如同移动的城堡,缓缓向着京城方向行进,旌旗上的“杨”字在风中招展。
杨?
京中姓杨的重臣……张睿脑中飞快搜索着来自现代的记忆和原主那点可怜的见闻。弘治、正德年间,姓杨的阁老、尚书……
一个名字骤然跳出——杨廷和!
对!定然是他!如今的礼部尚书(或已入阁),太子朱厚照的老师,清流领袖,未来权倾一时的首辅大臣!只有他的仪仗,才有如此声势!
几乎是本能地,一个大胆的念头闯入张睿脑海——借势!
混入这支车队,或许是眼下最快、也是最安全的进入京城的方式!那些“影社”的走狗,再嚣张,也绝不敢公然搜查一位顶级文臣的车驾!
但如何混入车队护卫森严,绝非易事。
他拉着几乎虚脱的朱寿,借着田埂、土丘和稀疏树林的掩护,远远地吊在车队侧后方,仔细观察。
车队规模庞大,除核心的官员马车外,还有大量装载行李货物的骡车、牛车,以及跟随的仆役、工匠、护卫。队伍拉得很长,管理虽有序,但难免有照顾不周之处。
机会就在那些仆役和落后的辎重车辆中!
张睿注意到,在车队尾部,有几辆装载着蔬菜、粮米等补给品的板车,由几个看起来像是临时雇佣的民夫驱赶着,与前面精锐的护卫骑兵隔着一段距离,管理相对松散。
“跟我来!”张睿低喝一声,拉着朱寿,利用一个土坡的视线死角,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贴近了车队末尾。
他看准一辆堆满麻袋、遮盖得不算严实的粮车,趁着赶车的民夫正歪戴着帽子打瞌睡,押车的两个杨府家丁也在前头张望聊天之际,猛地将朱寿托起,塞进了麻袋之间的缝隙里。
“躲好!别出声!”他急促吩咐一句。
朱寿吓得心脏怦怦直跳,死死咬住嘴唇,蜷缩在黑暗的缝隙里,一动不敢动。
张睿自己则如法炮制,轻盈地翻身上了旁边另一辆堆着草料的货车,无声无息地滑入草料堆中,只露出一双眼睛,警惕地观察着外界。
车轮吱呀,马蹄嘚嘚。车队缓缓前行,果然无人察觉队伍里混入了两个不速之客。
暂时安全了。
张睿稍稍松了口气,但精神依旧紧绷。他藏在草料中,能清晰地听到前后车辆上仆役、家丁的闲聊。
“……这趟差事总算要结束了,还是京城好啊……”
“……可不是,老爷这次巡抚宣大,可是辛苦了……”
“……听说京里最近不太平啊,厂卫的人跟疯了似的,到处抓人……”
“……嘘!慎言!那也是咱们能议论的?看好自己的差事……”
厂卫疯狂抓人,张睿心中一动。这或许与赵振听到的那个秘密有关?“影社”背后的势力开始清剿知情人、制造紧张气氛了?
车队又行进了一段路,前方似乎遇到了一个小小的拥堵——或许是城门盘查,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速度慢了下来。
就在这时,旁边一辆明显是高级仆役乘坐的、带有车篷的骡车里,传出了两个压低的、却带着明显焦虑的对话声。这辆车距离张睿藏身的草料车很近。
“……王管事,您说这可怎么是好?夫人点名要的那几匹苏样新绸,偏偏在路上被雨水污了,这眼看就要进府了,回去可怎么交代?”一个年轻些的声音带着哭腔。
“闭嘴!慌什么!”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呵斥道,但同样透着焦躁,“老夫比你还急!这次采买是夫人亲自交代的,出了纰漏,你我都吃罪不起!唉,要是能找到手艺好的织补匠人,或许还能补救……”
“这可快到京城了,一时半会儿上哪去找手艺顶尖的织补匠人?就算找到了,这……这时间也来不及啊!”
织补苏样新绸?
藏身草料中的张睿,心中微微一动。他母亲生前曾是苏州有名的绣娘,一手织补绝技堪称化腐朽为神奇,原主小时候耳濡目染,也学了些皮毛。而穿越而来的张睿,继承了这部分记忆,加上现代人对色彩和结构的理解,或许……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能合理接近杨府核心人员的机会!
风险极大,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但若能成功,不仅能解决眼前的进城难题,或许还能借此与杨府搭上一丝关系,这对日后在京城的行动或许有利。
赌一把!
他悄悄从草料中探出头,确认周围无人注意,尤其是那两个押车的家丁正在前方张望。他压低声音,对着那辆骡车方向,清晰而不失恭敬地开口道:
“车上的管事老爷,小子冒昧。方才无意听闻贵上似乎急需织补匠人?小子家中世代从事此业,于织补一道略通一二,或可一试,为老爷分忧。”
骡车内的对话戛然而止。
片刻沉默后,车帘被猛地掀开一条缝,露出。一张精明而带着惊疑神色的老者脸庞,正是那位王管事。他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从草料堆里钻出来、一身狼狈却眼神沉静的年轻人。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王管事的声音充满警惕。
张睿早已想好说辞,微微躬身,态度不卑不亢:“回管事老爷,小子与幼弟本是京郊人士,欲进城谋生,不料途中遭遇歹人,盘缠尽失,只得……只得借此方式,望能随队入城。方才听闻老爷烦忧,小子或可效力,只求老爷能带我等入城,赏一口饭吃。”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既解释了为何鬼鬼祟祟藏在车队里(遭遇歹人,盘缠尽失),又点明了自己有价值(会织补),最后提出了一个看似简单的要求(带进城,赏饭吃),降低对方戒心。
王管事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在判断话语的真伪和风险。眼下他正为绸缎之事焦头烂额,这突然冒出来的年轻人虽说来历不明,但眼神清正,不像奸恶之徒,而且似乎精通自己急需的手艺……
“你当真有把握织布?须知那可不是寻常布料,乃是上等的江南云锦,稍有差池,把你卖了都赔不起!”王管事沉声道,带着威胁,也带着一丝期望。
“小子愿立军令状。若不能恢复原样,听凭老爷发落。”张睿语气平静,却带着强大的自信。他对母亲传授的技艺,以及自己的眼力和手感,有足够的信心。
王管事沉吟片刻,又看了看前方缓慢蠕动的车队和近在咫尺的京城轮廓,终于咬了咬牙:“好!老夫就信你一次!上车!”
他让开位置,示意张睿上车。同时又对车外另一个年轻仆役吩咐:“去,把后面粮车上那个小的也带过来,看起来是他弟弟,别声张!”
很快,惊魂未定的朱寿也被带上了这辆拥挤的骡车。
王管事仔细检查了一下那几匹被雨水渍污染了的云锦,眉头紧锁,确实非常棘手。
张睿仔细查看了污损处,心中已有计较。他向王管事要了热水、皂角、以及一套精细的针线。王管事既然负责采买,这些物件车上倒是常备。
在摇晃的车厢里,张睿凝神静气,手指翻飞。他先是用特殊手法小心清洗污渍,然后选取与原丝几乎毫无差别的彩线,以一种极其细腻的、近乎失传的“缀锦”针法,沿着织物原有的纹理脉络,一点点进行织补修复。
他的动作娴熟老到,神情专注,仿佛一位大师在雕琢艺术品,完全不像一个普通的年轻流民。
王管事和那个年轻仆役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精妙的手法!
不过小半个时辰,当车队即将抵达城门接受盘查时,张睿停下了手。
“管事老爷,请看。”
王管事急忙凑过去,仔细查看那几处原本刺眼的污损处,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瞧,在那几处原本有污渍的地方,此刻污渍已然踪迹全无。再看那织补之处,无论是花纹的精妙设计、色彩的和谐搭配,还是质感的细腻呈现,皆与周边浑然一体,毫无破绽!更令人惊叹的是……因选用了更为鲜亮的丝线予以精心勾勒,使得修补后的花纹愈发灵动鲜活,竟比原先还要出色几分!
妙绝非凡!当真妙绝非凡!”王管事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望向张睿的目光已然全然改观,先前那抹怀疑与算计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的震撼与敬重,“小兄弟这般精湛的技艺,纵是京城‘瑞祥祥’的那些资深匠人也难以企及!老夫……老夫实乃目光短浅,竟未能识得真章!””
张睿微微欠身:“管事老爷过奖了,雕虫小技,能为您分忧便好。”
这时,车队已至城门下。守城的兵丁显然认得杨府的旗号,并未过多为难,只是例行公事地询问了几句,查看了首车的关防文书。
王管事满脸洋溢着愉悦之情,主动走下马车,同守城军官攀谈起来。他顺势递上一小块银锭,朝着车内的张睿和朱寿努了努嘴,乐呵呵地说道:“劳烦军爷了,这两个是我沿途新收的小家伙,技艺精湛,打算带他们回府当差,还请您高抬贵手,通融一二。”
那军官掂了掂银子,又看了看车里两个半大少年(张睿虽精悍,但年纪不大,朱寿更是稚嫩),不像什么危险人物,便挥挥手放行了。
车队缓缓驶入高大的城门洞,阴影笼罩而下,旋即又重新沐浴在阳光中。
京师到了!
喧嚣的声浪瞬间扑面而来!宽阔的街道,鳞次栉比的店铺,摩肩接踵的人流,各种口音的吆喝叫卖声……帝国的首都,以其无与伦比的繁华与活力,展现在张睿和朱寿眼前。
朱寿扒着车窗,眼花缭乱,暂时忘记了恐惧,眼中充满惊叹。
张睿却无心观赏这盛世繁华。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街道两侧,尤其是那些阴影角落里。他看到了更多巡逻的兵丁和便装的番子(厂卫人员),气氛确实比城外更加紧张。
车队沿着大街前行,最终转入一条宽阔肃静、高门大宅林立的街道,在一处极为气派、门楣上悬挂着“杨府”匾额的宅邸前缓缓停下。
王管事安排其他仆役卸车搬运货物,然后亲自带着张睿和朱寿从侧门进入府中。
杨府内部庭院深深,规矩森严。王管事让他们在一个僻静的小院里稍候,自己则捧着那几匹修复好的云锦,急匆匆地去内宅向夫人复命。
小院里只剩下张睿和朱寿两人。
朱寿这才松了口气,瘫坐在石凳上,后怕不已:“张大哥,我们……我们这就进来了?安全了吗?”
张睿却没有回答,他负手立在院中,眉头微锁。安全?不过是才出狼窝,又入虎穴。杨府这深宅大院,规矩更多,眼线更杂,未必就比外面安全多少。而且……
他看了一眼朱寿。这少年的身份是个巨大的隐患。杨廷和是太子老师,清流领袖,与宫内、厂卫关系错综复杂。一旦朱寿的身份暴露,会引发怎样的滔天巨浪?杨廷和会作何选择?是保护,还是不保护……?
更何况,“影社”及其背后的黑手,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此刻,或许就像隐藏在阴影里的毒蛇,正等待着发出致命一击的机会。
这时,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只见王管事去而复返,脸上带着喜色,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体面、气质沉稳的中年管家模样的人。
“张小哥,快过来。”王管事热情地招呼道,“夫人见了那织补的活儿,赞不绝口!特地赏了十两银子!这位是府里的外院张总管,夫人吩咐了,让你先在府里安置下来,就在针线房做个管事,你这手艺可不能埋没了!”
那姓张的总管也打量着张睿,目光中带着审视,但还算客气:“既然夫人发了话,你便留下吧。至于你弟弟……”他看向朱寿,“年纪尚小,就先跟着在杂役房学学规矩,打打下手。”
安排看似不错,给予了张睿相当的重视和优待。
但张睿的心却微微一沉。
栖身于杨府虽是权宜之计,却如困樊笼难展双翼。他渴求的是纵横天地的自由,追寻胞妹下落、探查事件真相,绝非困守深院做个锦衣玉食的匠人!
况且,把朱寿调往杂役房……此处人员繁杂、耳目众多,反倒更易显露行踪!
他必须想办法离开,至少,要争取到自由出入的权利。
张睿心念电转,正欲开口婉拒并试探一二。
突然,前院传来一阵不小的喧哗声,似乎还夹杂着呵斥和甲胄碰撞的声响!
张总管和王管事脸色都是一变。
一名家丁慌慌张张地跑进小院,急声道:“张总管,不好了!锦衣卫……北镇抚司的缇骑来了!说奉旨查案,要进府搜查什么钦犯!已经闯到二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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