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是您吗?!您……您还活着?!”
芸姐儿这声微弱却石破天惊的呼喊,如同投入古井的巨石,在静谧的庵堂内激起千层浪涛!
小姐?!
她称呼静虚师太为“小姐”!
张睿像是被什么突如其来的力量牵扯一般,猛地转过头去,目光直直地投向静虚师太。那一瞬间,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因这急剧的动作而微微震颤。
只见这位向来如深潭般孤静无波的老尼,此刻的神情有了微妙的变化。她那双眼眸,宛如山间清泉般清澈,又似幽林深处那般深邃,此时竟泛起了层层明显的涟漪,好似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颗石子,打破了往日的沉静。
她手中一直缓缓捻动着的念珠骤然停顿了下来,那干枯如老树皮般的嘴唇也开始微微颤动。她的喉头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要开口否认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堵住了喉咙。最终,从她的唇间溢出了一声极其悠长而复杂的叹息,那叹息声裹挟着岁月的沧桑、内心的纠结与无奈,在寂静的空间里缓缓回荡。
那叹息里,包含着太多难以言喻的情绪——沧桑、悲凉、无奈,还有一丝被岁月尘封许久的、属于过往的悸动。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没有立刻给出答复。随后迈着沉稳而又缓慢的步伐,一步一步地走上前去。那脚步仿佛带着千斤的重量,却又透着一种坚定与从容。来到床榻边,她寻了张矮凳轻轻坐下,身姿端庄而优雅。
伸出那双饱经风霜的手,只见那手上布满了岁月留下的深深痕迹,一道道皱纹如同干涸的河床般纵横交错,诉说着过往的故事。她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带着无尽的怜惜与关切,极其轻柔地拂开芸姐儿额前那些被汗水和血污紧紧黏住的发丝。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好似生怕弄疼了眼前这个可怜的孩子,那其中蕴含着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温柔,还有一种让人心头一暖的慈祥之感。
“傻丫头……”静虚师太的声音依旧沙哑,却褪去了那份出尘的平和,多了一丝属于凡尘的疲惫与感慨,“这么多年了,难为你……还认得我。”
这近乎默认的回答,让芸姐儿的眼泪瞬间决堤!她不顾伤痛,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却被静虚师太轻轻按住。
“躺着说话吧。你的伤很重。”静虚师太的语气不容置疑,却带着关切。
芸姐儿缓缓地、顺从地躺了下去,那单薄的身子好似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落叶。她的眼眸中蓄满了泪水,晶莹的水珠不受控制地顺着脸颊簌簌滚落,在苍白的皮肤上划出一道道哀伤的痕迹。
她伸出颤抖着的手,死死地攥住静虚师太那宽大的僧袍袖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布料里去,仿佛只要稍有松懈,眼前这个给予她希望的人就会像幻影般再次消失不见。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哽咽得厉害,断断续续地说道:“小姐……奴婢……奴婢真的以为您早就……早就不在人世了啊!想当年,那场突如其来的冷宫大火,烧得好生猛烈,滚滚浓烟遮天蔽日,火舌肆虐之处,一切都化为灰烬。奴婢眼睁睁看着,心都要碎了,只道是再也寻不着您了……”
冷宫大火?!
张睿站在一旁,心中已是惊涛骇浪!这位静虚师太,竟然是宫中出身?而且还是位“小姐”?能被宫女称为小姐的……她曾是先帝的嫔妃?弘治皇帝的后妃?!
杨廷和竟然将朱寿托付给一位先帝的、本该早已死去的嫔妃其中的关联和信任,细思极恐!
静虚师太——此刻,若依着世俗的规矩去唤,怕是该称其为某位“太妃”了。她身着一袭素净却略显陈旧的僧袍,衣角随着微风轻轻飘动,宛如时光在她身边留下的淡淡痕迹。那双手瘦骨嶙峋却又透着一股历经沧桑后的沉稳,正缓缓地、轻轻地拍着芸姐儿纤细的手背,一下又一下,似是在传递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情感。
她的眼神缥缈悠远,犹如穿越了重重迷雾,径直投向了那遥远而又模糊的过去。在那幽深的记忆深处,一场熊熊燃烧的大火肆意蔓延,火舌疯狂地舔舐着每一寸土地,浓烟滚滚地冲向天空,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炽热与混沌之中。那火焰不仅吞噬了无数珍贵的物件,烧掉了太多承载着回忆的东西,更如同一把锋利的刀,斩断了缠绕在众人之间的诸多孽缘。那些曾经的爱恨情仇、纠葛纷争,都在烈火中化为灰烬。
说到此处,她微微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与感慨:“能活下来,真的是菩萨慈悲啊。若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若不是……还有一些人,他们或许是怀着复杂的心境,但终究不愿见我就此无声无息地消失于这世间吧。”话语间,流露出对过往的释然与对未来的淡然。
她的话意味深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张睿,又很快收回。
“奴婢……奴婢后来被调去了别处,再打听不到您的消息……只知道宫里都说您殁了……”芸姐儿哭得不能自已,“这些年……奴婢……”
“好了,都过去了。”静虚师太打断了她的话,用帕子轻轻擦去她的泪水,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你为何会在这里?还伤成这样?你如今在何处当差?为何会与……他们在一起?”她的目光再次扫过张睿和门外(意指朱寿)。
芸姐儿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奴婢……奴婢后来被放出宫,因无亲无故,便去了杨府针线房谋生……化名芸娘……直到前几日……”她看。了一眼张睿,眼中充满愧疚,“直到前几日,张管事问起陈年金线,又提及他妹妹被掳……奴婢……奴婢当时便觉得他妹妹的特征,有些……有些眼熟……”
“眼熟?”张睿忍不住插话,心猛地提起。
芸姐儿看向他,眼神复杂:“张管事,奴婢对不住您……奴婢并非有意欺瞒……只是您妹妹的年纪、相貌,尤其是左边眉梢那颗小痣……像极了奴婢当年在宫中伺候的一位小主小时候的模样……而那位小主……与我家小姐……”她看向静虚师太,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明了。
张睿如遭雷击妹妹……像一位宫中小主?这……这怎么可能?啊!难道妹妹的身世也不明朗?!
静虚师太的眼中也闪过一丝极度的惊讶,她猛地看向张睿,目光变得无比深邃,仿佛要重新将他看透。
芸姐儿继续道:“奴婢心中起疑,又不敢确定……恰在此时,‘他们’找到了奴婢……”她眼中露出恐惧之色,“他们用奴婢在老家仅存的亲人性命相威胁,逼奴婢监视杨府动静,尤其是……尤其是关注是否有年纪相貌符合的少男少女出现……并随时报告……”
“他们是谁?”张睿急声问。
“奴婢不知其真正来历……”芸姐儿摇头,恐惧更甚,“只知他们势力极大,手段狠辣,自称‘影社’……他们似乎也在寻找什么人……昨夜,他们突然传令,命奴婢设法调开西院值守,并……并确认您弟弟(她指朱寿)的容貌特征……”
果然如此!张睿心中冰冷。芸姐儿是被胁迫的!她的询问,确实是为了确认目标!
“所以昨夜刺客是你引来的?”张睿的声音发冷。
“不!不是!”芸姐儿激动起来,牵动伤口,痛得脸色发白,“奴婢……奴婢确实奉命调开了丫鬟,但奴婢并不知道他们会派刺客!奴婢只是想……只是想自己先确认一下!奴婢发现……发现那位小兄弟的容貌,竟……竟与当年太子殿下幼时……”她再次看向静虚师太,不敢再说下去。
静虚师太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芸姐儿喘了口气,泪水再次涌出:“奴婢害怕极了!奴婢知道摊上了天大的事!奴婢本想立刻向杨阁老或张管事您坦白求救,但‘他们’看得太紧……直到今早,奴婢偷听到他们下令,要在你们转移的路上设伏格杀……奴婢……奴婢实在无法眼睁睁看着……看着故主之后和……和可能与小主有关的人遇害……便趁乱逃出杨府,想赶去报信……”
她的话语混乱却情真意切,充满了后怕与决绝:“奴婢赶到那茶棚时,埋伏已经发动……奴婢人微力薄,只能……只能拼死一搏……”
真相大白!
芸姐儿并非内奸,而是一个被残酷命运裹挟、在最后关头选择了良知和旧主的可怜人,她所有的诡异行为,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张睿心中的芥蒂和愤怒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愧疚和浓浓的感激。若非她拼死相助,他们恐怕早已命丧荒山。
“苦了你了,好孩子……”静虚师太轻轻叹息,眼中满是怜惜,“你做得对。有些事,比性命更重要。”
就在这时,外面佛堂突然传来朱寿一声惊恐地尖叫!
“啊!有……有人!”
张睿脸色一变,瞬间冲出厢房!
只见佛堂大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了一条缝,朱寿吓得跌坐在地,指着门外。而门外院中,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了七八个黑衣蒙面人!他们如同鬼魅般突然出现,手持利刃,眼神冰冷,正一步步逼近庵堂!
为首一人,身材高大,手中并非刀剑,而是一对奇门兵器——子午鸳鸯钺,刃口在夕阳余晖下闪烁着幽蓝的光芒,显然淬有剧毒!
这些人,绝非之前那批埋伏的杀手可比!气息更加阴沉,步伐更加协调,带着一种百战精锐般的冷酷和高效!
他们竟然找到了这里?怎么可能?!
张睿心中骇然,猛地将朱寿拉到自己身后,狼首短匕已然在手,厉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为首持钺的黑衣人并不答话,只是微微一挥手。
他身后的两名黑衣人立刻如同离弦之箭般扑上,手中钢刀直取张睿,速度快得惊人!
张睿伤势未愈,不敢硬接,护着朱寿急退!
但那两人配合默契,刀光如同附骨之蛆,封死了他所有退路!
眼看刀锋及体!
咻!咻!
两声细微的破空声响起!
那两名扑到半空的黑衣人突然身体一僵,随即惨叫着捂着眼睛倒地翻滚!他们的眼眶中,赫然插着两根细如牛毛的、闪烁着乌光的钢针!
静虚师太不知何时已站在厢房门口,手中托着一个古朴的紫檀木盒,盒盖打开,里面似乎机簧重重。她面色沉静,眼神却冰冷如霜:“阿弥陀佛。佛门清净地,岂容尔等撒野。”
那为首持钺的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狞笑:“果然有古怪!老尼姑,交出那个小子和张睿,饶你不死!”他声音沙哑难听,如同砂纸摩擦。
静虚师太并未理会他的威胁,而是对张睿急声道:“带他从后门走!去后山滴水洞!快!”
“师太您……”
“不必管我!老尼自有手段挡他们一阵!”静虚师太语气决绝,手中木盒再次对准了黑衣人!
那持钺黑衣人显然对那诡异针盒颇为忌惮,不敢贸然上前,再次挥手!
其余黑衣人立刻分散开来,从两侧包抄,显然打算耗光静虚师太的暗器!
张睿知道此刻不是犹豫的时候,一咬牙,拉起朱寿就向庵堂后门冲去!
“哪里走!”两名黑衣人从侧面拦截!
静虚师太手指连动,盒黑暗中再次射出数道乌光!那两名黑衣人急忙闪避格挡,速度稍滞!
张睿趁机一脚踹开后门,拉着朱寿冲了出去!
后门外是一条狭窄陡峭的山路,通向密林深处。
“追!”持钺黑衣人怒喝一声,亲自带领三人绕过静虚师太,紧追而出,留下两人继续纠缠静虚师太。
山路难行,张睿带着朱寿拼命奔跑,身后脚步声和衣袂破风声越来越近!
“张大哥……我……我跑不动了……”朱寿气喘吁吁,小脸煞白。
张睿回头一看,那持钺黑衣人已然追近,手中鸳鸯钺带着刺耳的尖啸,直劈而来!
张睿猛地将朱寿向前一推,自己回身格挡!
铛!
匕首与鸳鸯钺猛烈碰撞,火星四溅!
张睿只觉得一股巨大的、阴寒的力量沿着手臂传来,震得他气血翻腾,伤口崩裂,踉跄后退!
好强的内力,此人武功远在他之上!
“小子!拿命来!”持钺黑衣人得势不饶人,双钺翻飞,化作一团团死亡的光影,将张睿彻底笼罩!
张睿拼尽全力格挡闪避,但实力悬殊,身上不断添加新的伤口,险象环生!另外两名黑衣人也已追至,封住了他的退路!
眼看就要丧命于此!
就在这万分危急的关头!
“嘿!看这边!”
一个熟悉的、带着几分戏谑的清脆声音突然从旁边密林中响起!
是那个在茶棚用石头砸死杀手的小乞丐!
只见他从一棵大树后探出脑袋,手里拿着一个黑乎乎的、像是蜂窝一样的东西,奋力朝着那持钺黑衣人扔了过去!
持钺黑衣人下意识地一挥钺!
噗!
那黑乎乎的东西被凌空打爆,瞬间,一大蓬浓黄色的、散发着剧烈辛辣恶臭的粉尘爆散开来,如同烟雾弹般将追兵三人笼罩其中!
“咳咳咳!”
“什么东西?我的眼睛!”
“有毒!闭气!”
那三名黑衣人猝不及防,顿时被那辛辣恶臭的粉末呛得涕泗横流,剧烈咳嗽,视线一片模糊,阵脚大乱!
“快跑啊!傻大个!”那小乞丐冲着张睿龇牙一笑,再次灵活地钻入树林,消失不见。
又是他!他又救了自己一次!
张睿来不及多想,趁机一把拉起吓呆的朱寿,玩命地向山林深处跑去!
那持钺黑衣人内力深厚,最先驱散粉尘,看着张睿逃遁的方向和地上那摊恶臭的粉末,气得暴跳如雷,却不敢再轻易深追陌生山林,只得怒吼道:“发信号!调人封山!他们跑不了!”
一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啸音射向天空!
张睿带着朱寿,不顾一切地沿着山路狂奔,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再也听不到身后的声音,两人才筋疲力尽地瘫倒在一处隐蔽的山崖下,大口大口地喘息。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山林中一片漆黑,只有虫鸣和风声。
“张……张大哥……我们……我们去哪?”朱寿带着哭腔问道,声音充满绝望。
张睿靠着冰冷的岩石,忍着全身撕裂般的疼痛,喘息道:“去……去师太说的滴水洞……那里……应该是安全的……”
他努力辨认着方向,回忆着静虚师太的话。
后山滴水洞……在哪里?
就在这时,他隐约听到前方似乎有细微的水滴声传来。
他精神一振,搀扶起朱寿,循着水声小心翼翼地向那个方向摸去。
穿过一片茂密的藤蔓,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洞口出现在山壁下。洞口潮湿,不断有水滴从上方岩缝滴落,正是“滴水洞”!
两人如同抓到救命稻草,连忙钻了进去。
洞内不大,却颇为干燥,似乎有人活动过的痕迹,角落里甚至还有一些散落的干柴和火镰。
张睿点燃一小堆篝火,微弱的火光驱散了黑暗,也带来了些许温暖和安全感。
两人靠着洞壁坐下,都是疲惫欲死,惊魂未定。
一夜之间,变故迭起,从杨府到荒山,从被软禁到被追杀,经历了好几次生死考验。此刻暂时安全,巨大的疲惫和后怕如同潮水般涌来。
朱寿很快就靠着张睿的肩膀沉沉睡去,脸上还带着泪痕。
张睿却毫无睡意。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信息量太大,他需要好好梳理。
静虚师太的身份、芸姐儿的遭遇、妹妹可能的身世、那神秘的小乞丐、还有这群武功高强、装备精良的新一批杀手……“影社”的实力,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可怕!
而杨廷和安排的这条逃生路线,显然也并非绝对保密,对方还是追来了。是杨府内部还有内鬼?还是对方有特殊的追踪手段?
还有那小乞丐,他到底是谁?为何三番两次相助?
无数的疑问在脑中盘旋。
就在这时,洞外原本只有风声虫鸣的寂静山林里,突然传来了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轻,落地却极稳,正不紧不慢地朝着滴水洞的方向而来!
张睿瞬间汗毛倒竖,猛地捂住了朱寿的嘴,另一只手紧紧握住了匕首!
是谁?!
是那些黑衣杀手搜山搜过来了?还是……那个神秘的小乞丐?
亦或是……其他未知的存在?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滴水洞的入口处。
洞口的藤蔓被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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