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中,北境的夜来得格外早。
漫天飞雪如刀,割裂着天幕,也割裂着人心。霜雪关外,三十里雪原,一支黑甲骑兵悄然行进,马蹄裹布,无声无息,仿佛幽灵般穿梭在夜色中。
为首之人,身披玄狐大氅,面容隐于风雪帽下,只露出一双冷冽如刀的眼睛。他名唤沈孤舟,昔日龙风王朝镇北将军,三年前因“谋逆”之罪被流放北荒,如今却带着一支神秘骑兵,悄然南下。
“将军,前方十里便是霜雪关。”副将低声禀报,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动这沉睡的雪原。
沈孤舟未语,只是抬手,示意全军止步。他翻身下马,踏雪而行,走到一处雪丘之上,俯瞰那座巍峨关隘。关墙之上,风灯摇曳,守军稀稀落落,显然未料到此夜会有人敢闯这“死关”。
“霜雪关……”他低声喃喃,声音被风雪吞没,“三年前,我从此门被逐出中原,今日,我要从此门,踏回江山。”
他回头,望向身后那支沉默的骑兵。这些人,不是朝廷的兵,不是藩镇的将,而是他从北荒雪原中带出来的“雪鬼”——一群被流放者、亡命徒、叛将之后,却在苦寒之地活成了狼。
“传令下去,三更动手,五更破关。”沈孤舟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不留活口,不放烽火。”
“是!”副将低声领命,转身离去。
沈孤舟再次望向霜雪关,眼中浮现出一道倩影——那是三年前,他在关前被押走时,最后一眼看到的女子。她站在城楼之上,身披白狐裘,眼中无泪,却胜似万箭穿心。
“沈孤舟,你若不死,我便等你回来。”
她姓风,名雪衣,霜雪关守将之女,亦是当今摄政王风无痕的义妹。三年前,她未能救他;三年后,她是否还会站在关楼之上,等他归来?
沈孤舟闭上眼,风雪扑面,却吹不灭他心中的火。
“风无痕……”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仿佛咀嚼着血与铁,“你夺我兵权,陷我于罪,逼我入荒,今日,我回来了。”
“你要这江山,我便先取你这第一道门。”
他转身,黑氅猎猎,如雪夜中的修罗。
“传令——”
“破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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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雪关血夜·风刃初鸣
一更鼓罢,霜雪关下,风如怒虎。
沈孤舟立于雪丘之脊,左手负后,右手按剑。那剑名“孤舟”,长三尺七寸,重七斤十三两,剑脊刻“风割”二字,乃北荒万载寒铁所铸,吹毛断发,凝霜成刃。三年前流放之际,他被锁琵琶骨,此剑仍贴身相随——朝廷怕他,却更怕这口剑落入旁人手中。
此刻,剑未出鞘,杀意已漫过雪原。
“将军,雪鬼十二队尽数潜至关下,只待令下。”副将“鬼面”裴烈低声禀报。其人原为龙风王朝鹰扬卫都统,因拒杀降卒被流放,脸上被刺“叛”字,后以刀剜之,疤痕纵横如恶鬼,故号“鬼面”。
沈孤舟微微颔首,目光却越过城关,投向更南的天穹。那里,墨云翻涌,隐有紫电,如龙蛇腾挪——此乃“玄渊”之气,唯王朝钦天监可窥。三年前,钦天监正史公明曾夜观星象,言“北将有逆星犯阙,龙风之分野当裂”,遂有他被捕之夜。
“史公明……”沈孤舟心底默念,“你借天象杀我,可曾算到我真的会回来?”
他抬手,五指张开,掌心向上。片片雪花落指,竟不融化,反被一股暗青之气托起,凝成一枚六角冰晶,晶莹剔透,内里有血丝游动,如活物。
此乃“寒渊劫”第一重——凝霜。
北荒有古诀,名《寒渊劫》,共分七重,传说为上古“霜神”遗篇。流放第一年,沈孤舟于冰瀑之下拾得残卷,以血为祭,以魂为锁,三年间练至第三重“雪藏”。一旦运功,周身窍穴可封,气血降至冰点,六识却反增数倍,雪落十丈,蚊蝇难逃。
“传令。”他曲指一弹,冰晶碎成青雾,没入夜色。
“十二队分四象:青龙、白虎、朱雀、玄武。青龙队随我破西门;白虎队由裴烈率领,绕东翼,焚粮草;朱雀队射火箭,乱其旗号;玄武队掘雪道,断吊桥铁索。五更之前,霜雪关——鸡犬不留。”
“诺!”裴烈领命,却未立即退下,迟疑片刻,低声道,“将军,关内尚有……风姑娘。”
风雪忽紧,吹得玄狐大氅猎猎作响。沈孤舟背对众军,无人得见他的神情。良久,他淡淡开口:“两军阵前,无父女,无兄妹,更无……旧人。”
“若她阻我,便是我剑下之鬼。”
裴烈心头一震,抱拳退下。雪原上,黑甲骑兵如墨汁渗入宣纸,瞬息消散,只余点点凹坑,顷刻又被风雪抹平。
……
霜雪关内,西门箭楼。
风雪衣手执风灯,立于女墙之后。她一袭银狐裘,鬓边别着一枚小小冰刃,乃及笄之日沈孤舟所赠,削冰如脂。灯焰摇曳,映得她眸子深浅不定,像两口古井,映着天边的紫电。
“小姐,回府吧。外头太冷。”老仆风阿九佝偻着背,声音沙哑。他自幼看风雪衣长大,深知她脾性——看似柔静,实则性烈如火,一旦认定,十头雪犼也拉不回。
“阿九,你听见了吗?”风雪衣忽问。
老仆一愣,竖起耳朵。除了风声,唯有旗幡猎猎,铁马叮咚。
“是雪鬼。”她轻声道,“他们来了。”
话音未落,关下传来一声极轻的“咔哒”,似冰层断裂。风雪衣眸光骤凝,抬手将风灯抛下城头。灯火坠空,照见雪地上数道黑影,如猎豹伏行,手中弯刀反扣,刀背以墨布缠裹,不映光。
“敌——”
“袭”字尚未出口,一支弩箭破空而至,精准贯入老仆咽喉。血珠溅在风灯残焰上,“嗤”地化作血雾。风雪衣反手拔鬓边冰刃,寒光一闪,斩断弩杆,同时足尖一点,身形如鹤掠起,自箭楼翻落,银狐裘在空中展开,像一朵骤放的雪莲花。
“放箭!”她清叱一声,声传关隘。
值夜兵卒方才惊觉,铜锣急鸣。然而下一瞬,关墙内侧忽起大火,赤焰冲天,正是白虎队裴烈率人潜入,以火油弹掷向粮草垛。北风呼号,火借风势,顷刻映红半边天,雪片落下,半空即化,如血雨倾盆。
混乱中,沈孤舟已至西门之下。他未搭云梯,也未攀索,只抬手按于城门铜钉,寒渊劫第三重“雪藏”轰然运转。肉眼可见,一道青霜自掌心蔓延,瞬息覆盖整扇城门,厚达寸许,冰内隐现符纹,如龙蛇缠锁。紧接着,他右肩一沉,孤舟剑出鞘寸许,一道雪亮剑光如月弧闪过。
“咔——嘭!”
重逾万斤的城门自内炸开,冰屑与铜钉四溅,守军尚未看清,黑氅已掠入城中。剑光所至,首当两名旗手,喉间各现一道红线,仰面倒地,血尚未溅出,已被寒气凝成赤冰。
“青龙入城,挡者——死。”
沈孤舟的声音不高,却在风雪与杀声中清晰传入每人耳中,如寒针刺骨。青龙队三十六人紧随其后,皆使窄身长刀,刀法简洁狠辣,一刀封喉,绝不拖泥带水。所过之处,血线如绘,却无一人发出惨叫——被割断气管者,连垂死呼喊亦被风雪倒灌回肺中。
……
关内主道,风雪衣疾行。
她并未去寻父亲风啸岳——霜雪关总督,而是直奔“镇渊台”。那是整个关隘的最高点,亦是控制八座弩台、三架神机炮的枢纽。她深知,沈孤舟用兵最重“夺其首脑”,一旦镇渊台失陷,全军指挥瘫痪,霜雪关便如剥壳之蟹。
甫至台下,已有一队黑甲拦路。为首之人,面覆青铜魑魅面具,身形婀娜,竟似女子。风雪衣脚步不停,冰刃反握,袖中再滑出一柄更薄之刃,双锋交叠,寒光流转。
“让开。”
青铜面具发出轻笑,声音却沙哑如老妪:“风家小娘子,三年前你救不得他,今日便陪他一起死。”
话音未落,袖中飞出一道乌光,直取风雪衣眉心。那是一枚“锁魂钉”,长三寸,淬“乌霜”之毒,沾血即循脉入心,大罗难救。风雪衣侧身让过,冰刃一挑,“叮”地击飞锁魂钉,借势掠起,双锋交错,一式“风割”直取面具人咽喉。
面具人不敢硬接,足下滑出半尺,避过锋刃,手中却已多了一条软鞭,鞭身布满倒刺,黑光幽幽,显然亦淬剧毒。两人瞬斗十余招,鞭影与刃光织成死亡之网,雪片入内,顷刻被绞成白雾。
风雪衣愈斗愈惊:对方鞭法诡谲,内力更带一股蚀骨阴寒,与沈孤舟的“寒渊劫”竟有几分相似,却更阴毒。心念电转,她忽地变招,左手冰刃脱手飞出,直取面具人胸口,右手却并指如剑,一式“风阙”点向其气海。
面具人冷笑,软鞭回旋,卷住飞来冰刃,正欲反掷,忽觉脚下一沉——原本坚实的地面竟化作一滩雪泥,一股巨力自下而上,将她双腿冻结。风雪衣趁机欺身,指风如剑,点在其膻中。
“噗!”
面具人喷出一口黑血,血中竟含冰碴,青铜面具亦被震裂,露出半张苍白面孔——那哪里是老妪,分明是个二十出头的美貌女子,只是眉心一道紫线,直没入鬓,显得妖异非常。
“你……怎会‘雪藏’……”女子嘶声问,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风雪衣亦是一愣:方才雪泥化冰之术,正是寒渊劫第三重!她虽未修诀,但昔年沈孤舟曾将运功路线画在她掌心,笑言:“他日若我不在,你以此自保。”方才生死一线,她竟下意识引动体内残存的一缕真气,引发雪藏,冻敌于瞬息。
“他在哪?”风雪衣抓住女子衣襟,声音发颤。
女子却狞笑一声,齿间忽现蓝芒,竟欲咬舌自尽。风雪衣眼疾手快,并指点其颊车穴,卸了下颌,却仍迟半步,一缕黑血自女子唇角溢出,头已歪向一边,气绝身亡。
风雪衣缓缓起身,只觉心跳如鼓,耳畔似有无数声音在喊——
“他来了。”
“他就在关内。”
“你要拦他,还是随他?”
她抬眸,望向镇渊台高耸的暗影,再望向南方,那里火光更盛,杀声如潮。忽地,她拔出尸体上自己的冰刃,在银狐裘上拭净血迹,转身,却不是上台,而是朝西门方向掠去。
……
西门城头,沈孤舟负手而立。
脚下,守军尸体横陈,鲜血染雪,转瞬又被大雪覆盖,像一幅被水洇开的朱砂画。青龙队已控制整座门楼,正放下吊桥,接应关外玄武队。远处,裴烈点燃最后一座粮仓,火舌冲霄,照得他冷峻的侧颜忽明忽暗。
“将军,镇渊台尚未攻下,守将风啸岳亲率三百弩手死守,神机炮已装填‘火龙涎’,若强行冲击,恐伤亡惨重。”裴烈浑身浴血,低声禀报。
沈孤舟目光微垂,望向城中那条直通镇渊台的主道。火光里,一道银狐身影正疾掠而来,所过之处,青龙队皆识得她身份,无人阻拦,仅举目望向城头,等待将军号令。
“让她上来。”沈孤舟淡淡开口,声音无悲无喜。
片刻后,风雪衣登城,止步十步之外。两人之间,隔着一具尚温的尸体,鲜血正缓缓漫过靴底。
三年未见,千言万语,到嘴边却只剩一句——
“沈孤舟,你要杀我爹,便先杀我。”
风雪中,她袖中双刃微颤,发出清越龙吟,像两泓秋水,映出故人容颜,亦映出即将被撕裂的江山。
沈孤舟抬手,孤舟剑缓缓出鞘,剑尖垂雪,血珠沿刃滑落,滴在城砖,绽开一朵小小红梅。
“霜雪关破,则北境门户尽开,龙风王朝半壁动摇。”他声音低沉,却字字如铁,“我若退,身后三万雪鬼皆死;我若进,你爹必亡。”
“风雪衣,三年前我欠你一条命,今日——”
剑尖抬起,指向她心口,寒光映出他眼底深不见底的渊色。
“——我便用这条命,还你。”
话音未落,城下忽传号角,低沉浑厚,如龙吟大泽。两人同时回首,只见南方天际,一道赤色狼烟冲霄而起,笔直如剑,将墨云与火海一剖为二。
那是龙风王朝北境最高级别的军情——
“摄政王风无痕,已率‘玄甲龙骑’出京,昼夜兼程,直奔霜雪关。”
风雨俱下,山河欲裂。
雪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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