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薄雾如纱,笼罩着校场边缘那排冷峻的兵器架。铁甲斜倚在木架上,刃口朝下,映着初升的日光,泛出一层青白的寒芒,仿佛尚未出鞘便已透出杀意。风自北面掠过营帐之间的空地,卷起几片枯叶,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又悄然落地。
沈令仪掀开帐帘走出时,脚步未停,衣袂随风轻扬。她一身玄色劲装,外罩轻铠,发丝束于脑后,仅用一根素银簪固定,眉目清冷如霜雪雕琢。昨夜她未曾合眼,月魂三次回溯,将三支部队抵达的每一个细节刻入脑海——御林军列队时靴声齐整,步履如一,连呼吸节奏都近乎同步;江湖义士入营时间参差,马蹄杂乱中夹杂着低语与笑闹,有人解剑交验,也有人直接策马闯关;而边疆守军不同,他们马蹄落地极轻,却在靠近水源处多绕了半圈,似在规避什么,又像在确认什么。
她踏上高台石阶,足音沉稳,未有半分迟疑。
萧景琰早已立于台上,身披玄甲,肩覆黑纹披风,腰间佩刀未出鞘,刀柄缠着暗红革带。他并未迎上前,只是侧首看了她一眼,目光沉静,仿佛早已知晓她彻夜未眠。他也没问是否准备妥当,只淡淡道:“人已到齐。”
她点头,目光缓缓扫过下方。
校场上,三方势力泾渭分明。御林军列成方阵,旗帜猎猎,甲光如鳞,人人挺胸收腹,目光直视前方,宛如一座移动的铜墙铁壁;江湖义士分散站在东侧,姿态各异,有人抱刀靠肩,嘴角含笑,似对眼前肃杀之气浑不在意,也有人袖手而立,眼神游移,似在观望风向;边疆守军则静默驻马于西侧,战马口衔短枝,不出一声,骑兵们面色黝黑,皮肤皲裂,显然是常年风沙磨砺所致,但他们的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不动不语,却自有一股压迫感。
一名副将快步上前,盔甲铿锵作响,双手捧着竹简禀报调度情况。说到第三队与第五队换防时间重叠时,沈令仪忽然抬手,动作干脆利落。
“停。”
她闭眼,指尖轻抵太阳穴,月魂再度开启。
意识如丝线般抽离现实,倒流回昨夜二更天。
雨刚歇,营地灯火稀疏。她看见自己站在暗处,目光穿过层层营帐,锁定西营出口。一道灰影疾奔而出,是传令兵,但袍服颜色不对——军中传令皆穿青褐,此人却是灰袍,且手中令旗未展。他在江湖队伍外围停下,压低声音对三人说了句什么。风把那句话撕开一半,只剩断续音节,可她听得真切——“子时换位,不动旗”。
她睁眼,眸光骤冷。
“他们改了暗号。”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冰锥刺入寂静。
萧景琰眼神一沉,眉峰微蹙。原定军令以铜铃为号:两响为停,三响为进,由暗卫统一掌控。若私自改动信号,一旦误判,轻则阵型错乱,重则自相残杀。
他转身唤来亲卫,冷声道:“核查各部接令记录,重点查江湖队伍首领。”
不到一刻钟,回报便至。
三名江湖首领确实接到不同口令,其中一人所持令符并非军中铁牌,而是一块刻有鸢尾纹的木牌,纹路繁复,非军制所有。更诡异的是,那木牌背面竟嵌有一粒细小的黑砂,遇热会微微发烫——这是南疆巫蛊门派“影骨堂”的标记,早被朝廷列为禁术组织。
沈令仪走下高台,步履无声。
她径直走入江湖队伍前列,目光如刀锋扫过人群。片刻后,三人被押至她面前,低头不语,手背青筋暴起,显是强自镇定。
她没看那枚木牌,只问:“你们何时接到命令?”
一人答:“三更前。”
“谁传的?”
“黑衣人,未留名。”
她不再追问。这类人不会说实话,也不必说。她转身,回到高台,站定,望向萧景琰。
“有人冒充传令,想乱我阵脚。”
萧景琰沉默片刻,忽然抽出腰间令旗,递到她手中。
“你来发令。”
全场一静。
那是一面墨底金纹的帅旗,旗杆沉铁铸成,重达十斤。她接过时,指节微微用力,掌心传来冰冷的触感。这不仅是权力的交接,更是信任的托付。
她站回高台中央,扬声开口,声音清越如钟鸣:
“自此刻起,所有行动以铜铃为准。一响备马,两响列阵,三响起行。除我亲授旗令外,任何口谕、令符、手势,一律视为伪造。违令者,按军法处置,斩!”
话音落下,她将令旗狠狠插入台前铁座。
“咚”一声闷响,震得地面微颤。
紧接着,叮的一声轻响,铜铃随风轻晃,余音袅袅。
校场上,气氛陡变。
御林军立刻开始推进,步伐整齐划一,甲叶摩擦声如潮水涌动;边疆守军牵马入位,动作迅捷无声,马匹依旧衔枝不鸣;而那些原本散漫的江湖义士,也纷纷收起随意姿态,按指定区域归队。有人解下背上长刀,恭敬置于地上;有人单膝跪地,抱拳行礼。
一名老者拄杖而出,须发皆白,背脊却挺得笔直。他摘下背上那柄宽刃长刀,轻轻放在泥地上,双手抱拳,沉声道:“我等愿听调遣。”
沈令仪望着他,微微颔首。
萧景琰走上高台,立于她身侧,披风猎猎。他低声道:“可以出发了。”
她没答,右手却悄然抬起,指尖轻轻抚过颈后那块灼伤的皮肤。
那里又开始发热。
那是三年前那一夜留下的印记——火光照亮宫墙,她被困在焚毁的藏书阁中,月魂觉醒的瞬间,灵魂被烈焰灼穿。从此每逢危机将至,那块皮肤便会发烫,如同预警。
远处忽有马蹄声破空而来。
一骑飞驰,尘土飞扬,在高台前急停。马上士兵翻身下马,铠甲沾满泥泞,脸上犹带惊色,单膝跪地,声音嘶哑:
“报——西岭哨岗发现异动!三具尸体横陈林间,皆穿我军服饰,咽喉一刀封喉,无挣扎痕迹。且……且林中树干刻有‘七日前’三字血书!”
全场死寂。
沈令仪瞳孔微缩。
七日前……正是他们启程的日子。
敌人不仅早已潜伏,还精准预判了他们的行程。
她缓缓抬头,望向西岭方向。山雾缭绕,林影森然,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藏匿其中,静静等待。
她握紧令旗,声音冷如寒铁:
“传令下去,全军戒备,弓弩上弦,斥候前探十里。今日,谁也别想踏过这条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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