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奉殿内没有点灯,只有窗外偶尔划过的闪电,短暂地照亮内部古朴沉肃的陈设,随即又沉入更深的昏暗。空气里弥漫着旧木、香灰,以及一股清冽的酒精气味。
大颗大颗的雨滴如同疯狂的鼓点,接连不断地撞击在厚重的玻璃窗上,瞬间粉身碎骨,化作无数细碎的水珠,又迅速汇聚成一道道蜿蜒曲折、不断向下爬行的水迹,模糊了外界的视线。从这山间神社的高处凭窗远眺,原本应该璀璨夺目、无边无际的东京都灯火,此刻在这滔天雨幕的阻隔与折射下,只剩下一片朦胧模糊、摇曳不定、如同幻影般的斑斓光晕,遥远得仿佛海市蜃楼,与殿内压抑的真实格格不入。
源稚生背对着殿门,独自坐在窗前一张硬木椅子上。他脱去了执行局的黑色风衣,只穿着里面的深色和服便装,领口微敞,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他手中握着一个厚重的方形威士忌杯,里面琥珀色的酒液在偶尔的闪电光中荡漾。旁边的小几上,放着一瓶已经见底的18年山崎单一麦芽威士忌。他并没有豪饮,只是不时将杯子凑到唇边,抿上一口,然后继续望着窗外那片被雨水搅乱的、虚幻的都市光影发呆,侧脸的线条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冷硬,却也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倦怠与疏离。
绘梨衣安静地跪坐在他身后不远处的蒲团上,背脊挺直,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像一个精致的人偶。然而,如果仔细看,便能发现她那双放在膝头的手,纤细的手指正在无意识地、反复地互相搅动、缠绕,透露出她平静外表下,心思早已飞到了别处。
“你还在想着……那个女人吗?” 源稚生忽然开口,声音因为酒精的浸润而比平日略显低沉沙哑,他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投向窗外。
绘梨衣似乎被这突然的问话惊了一下,肩膀微微一颤。她抬起头,看向兄长宽阔却显得有些落寞的背影,犹豫了一下,然后从袖中掏出随身的小本子和笔,就着窗外微弱的天光,低头快速写道:[那个女人……哥哥指的是上官姐姐吗?]
源稚生因为那个自然而亲昵的“上官姐姐”称呼,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蹙,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嗯。” 他顿了顿,才继续问道,语气听起来像是随口一问,却又带着某种探究:“你……很喜欢她?”
绘梨衣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笔尖在纸上滑动得更快了些,仿佛有好多话想说:[上官姐姐是很好、很好的人。]
她特意用了两个“很好”。
[她会带我出去,去很远的地方,看不一样的风景。会给我买软软的蛋糕、甜甜的糖果,还有可爱的玩偶。她不怕我,也不嫌我麻烦,她还会给我讲外面世界的故事,讲星星,讲大海,讲一些……哥哥和政宗先生从来不会告诉我,我也不知道的事情。她说话的声音很好听,身上有淡淡的、像竹子一样的香味。] 字里行间,洋溢着一种单纯的依赖与喜悦。
源稚生沉默着,没有立刻回应。他仰头将杯中剩余的酒液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些许灼烧感,却无法驱散心头的复杂情绪。绘梨衣对上官的亲近和信赖是如此显而易见,这让他既感到一丝宽慰,又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警惕与……隐隐的失落。那个叫上官的女人,以及她背后那位更加深不可测的林晚照,她们对绘梨衣的“好”,究竟有多少是出于真心?又有多少是别有所图?绘梨衣太单纯,就像一块无瑕的水晶,任何靠近的光芒,都可能在她身上投下难以预测的阴影。
良久,他才伸出一只手,向后轻轻揉了揉绘梨衣柔软顺滑的樱色长发,动作有些僵硬,却带着兄长特有的笨拙温柔。“你开心就行。”
他低声说,这句话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就在这时,供奉殿厚重的木门被拉开一道狭窄的缝隙,一个人影如同泥鳅般敏捷地溜了进来,又迅速将门掩上。是乌鸦。他脸上惯有的嬉皮笑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紧张的张望和压低声音的急切:
“少主,大家长还有各家的家主、长老,该到的人全都到齐了,本殿那边鸦雀无声,就等您和小姐了!” 他凑到源稚生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像是不敢惊动这殿内凝重的空气,“您再不过去,那些老家伙们的嘴里,指不定又要吐出什么难听的象牙来!到时候传出去,对您的威望……”
“知道了。” 源稚生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唠叨。他揉了揉眉心,试图驱散一些酒意带来的微醺和抵触感。每次这种全员到齐、气氛肃杀得如同审判的家族大会,都让他感到一种源自骨髓的排斥和窒息。那不仅仅是责任的重压,更是一种置身于古老棺椁中、与陈旧气息和无数双审视眼睛为伴的极度不适。
乌鸦察言观色,立刻从随身携带的包里一阵摸索,掏出一个小瓶的漱口水和一包清新口气的含片,一股脑儿塞给源稚生。“少主,赶紧的,去本殿之前务必漱漱口!千万别让他们闻出您满嘴的酒味!”
他急吼吼地叮嘱,又补充道,“还有,我和夜叉对外统一口径,说您是为了确保会议绝对安全,正亲自带着小姐做最后一次全面巡视!待会儿您可千万别露馅啊,就说是巡视线路长,风雨大,耽误了点时间!”
此刻,夜叉正如同门神一般,抱着胳膊,一脸凶相地守在供奉殿门外不远处的廊下,警惕地注视着雨幕中的每一个方向,严防任何人接近,以免发现殿内“酒气熏天”的真相。他和乌鸦对自家少主的这点“小毛病”心知肚明——源稚生对这类聚集了家族所有沉重面孔的聚会向来深恶痛绝,能躲则躲,每次都必须参加前,往往需要一点酒精来“壮胆”或说麻痹神经。如果不是今晚的会议事关重大,重要到连他这个执行局局长都无法缺席,源稚生八成会以“必须亲自盯紧本部那几个危险分子”为借口,早早溜之大吉。
但这种“少主其实很讨厌跟家族核心层待在一起”的真实原因,是绝对不能宣之于口的。作为蛇岐八家未来的领袖,却对汇聚着家族最忠心、最核心力量的集会感到排斥甚至畏惧,这话无论如何都显得刺耳且令人心寒。事实上,关于“少主因在美国留学,深受西方文化影响,骨子里已经与传统的日本黑道格格不入”的流言蜚语,早已在家族内部某些保守派系中悄然流传。幸而,同样拥有卡塞尔学院留学背景、思维相对开放的少壮派成员们坚定地支持源稚生,才使得局面不至于太过糟糕,但无形的裂痕与审视的目光,始终存在。
源稚生接过漱口水,拧开盖子,仰头灌了一大口,辛辣清凉的液体在口腔中冲刷,暂时压下了威士忌的味道。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双因酒意略显迷离的邪眼已经重新凝聚起惯常的冷冽与锐利,尽管深处那抹厌倦并未完全褪去。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微微褶皱的和服前襟,又看了一眼安静等待的绘梨衣。
“走吧,绘梨衣。”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仿佛刚才那个对窗独饮、流露脆弱的人只是幻觉。
他拉开供奉殿的门,带着绘梨衣,步入了门外瓢泼的雨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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