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香斋”的账册与书信，如同两块烧红的烙铁，沉甸甸地压在沈薇心头。证据确凿，足以将“凝香斋”及其背后的私矿钉死在耻辱柱上，甚至能隐隐牵扯出“黑塔”的阴影。但如何将这些证据安全地、且能发挥最大效用地上达天听，却是一个需要仔细权衡的问题。
直接匿名投递府衙？冯远此人，在江临城的表现虽有将功补过之举，但其首鼠两端、明哲保身的本性难移。如此惊天大案，涉及漕帮、私矿乃至可能牵扯到靖南王府，他未必有胆量彻查到底，更可能为了平息事态，找个替罪羊草草结案，甚至暗中销毁证据。
通过韩青的渠道，直接递给与靖南王府不对付的朝中清流或御史？风险同样巨大。一来证据传递过程漫长，易生变故；二来，朝堂斗争波谲云诡，这些证据最终会沦为政斗的棋子，还是真正能为民除害的利器，尚未可知。
沈薇需要一个更快、更直接，且能引起足够重视，让对手来不及反应和掩盖的途径。
“或许，我们可以借助一下……舆论的力量。”沈薇沉吟许久，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她要让这件事，在金陵城最繁华、最引人注目的地方，以一种无法掩盖的方式，爆发出来。
“阿煜，你可知金陵城中，近期可有什么大型的诗会、文会，或是达官显贵云集的公开场合？”
阿煜略一思索，道：“三日后，秦淮河上的‘揽月楼’，有一场由金陵文坛耆宿李老夫子举办的诗会，届时不少文人墨客、甚至一些喜好风雅的官员都会到场，算是一场盛事。”
“揽月楼……文人墨客……官员……”沈薇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她脑中逐渐成形。“很好，就是这里了。”
她看向阿煜和青黛，开始部署：“青黛，你立刻去找‘老鬼’，让他想办法，将我们手中关于‘凝香斋’供应毒原料、导致多名女子受害的部分证据，做成数份副本，务求简洁明了，一针见血。同时，让他散出消息，就说有义士掌握了‘玉颜坊’毒胭脂案的铁证，将于揽月楼诗会当日，公之于众！”
打草惊蛇！她要让幕后之人先乱起来。
“阿煜，”沈薇继续道，“诗会当日，你和我一起去揽月楼。我们需要一个合适的身份混进去。”她看向阿煜，“你扮作我的随从，我嘛……”她嘴角微勾，“就扮作一个慕名而来、略通文墨的游方郎中。”
三日后，华灯初上，秦淮河上画舫如织，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揽月楼临水而建，今夜更是灯火通明，宾客盈门。才子佳人，官员富商，往来穿梭，谈笑风生，一派盛世风流景象。
沈薇与阿煜混在人群中，顺利进入了揽月楼。沈薇依旧做男装打扮，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青衫，气质儒雅中带着一丝不易接近的疏离，倒也符合一个落魄文士或游方郎中的形象。阿煜则低调地跟在她身后，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诗会尚未正式开始，宾客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寒暄。沈薇端着酒杯，看似随意地踱步，实则耳朵敏锐地捕捉着周围的议论。果然，已经有人在低声谈论“玉颜坊”的案子，以及那不知真假的“铁证”传闻。
“听说了吗？玉颜坊那事儿，好像另有隐情……”
“可不是，据说牵扯不小，连府衙都压不住了……”
“今日这诗会，怕是不太平静啊……”
沈薇心中冷笑，消息散播的效果已经达到。她不动声色地朝着主位附近靠近，那位德高望重的李老夫子正与几位官员模样的的人谈笑。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一名端着酒壶的侍女，不知怎的脚下一滑，整个人惊呼着向前扑倒，手中的酒壶脱手飞出，直直砸向李老夫子身旁那位穿着从四品官服的中年男子！
“大人小心！”旁边有人惊呼。
那官员吓得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后退闪避，却撞到了身后的案几，杯盘狼藉！场面瞬间一片混乱！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吸引的刹那，沈薇手腕极其隐蔽地一抖，一枚裹着细小纸卷的石子，如同长了眼睛般，精准地射入了那位从四品官员因慌乱而微微敞开的袖袋之中！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除了一直留意着沈薇动作的阿煜，无人察觉。
那“意外”摔倒的侍女很快被人扶起，官员也惊魂未定地整理着衣袍，并未察觉袖中多了东西。混乱很快平息，诗会照常进行。
然而，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那位官员似乎感觉袖中有什么异物，下意识地伸手入内摸索，随即，他的脸色猛地变了！他捏着那卷突然出现的纸条，手指微微颤抖，眼神惊疑不定地扫视着四周。
他匆匆与李老夫子低语几句，便借口更衣，离开了喧嚣的大厅。
沈薇与阿煜交换了一个眼神，知道鱼饵已经投下。那位官员姓赵，乃是金陵府的治中，掌管刑名诉讼，正是负责“玉颜坊”一案的主官之一！以他的身份和职责，收到这样一份直接指证“凝香斋”乃至上游私矿的铁证，绝不可能无动于衷！
果然，赵治中离席后许久未归。大厅内的诗会依旧在进行，但隐约间，气氛似乎变得有些微妙。一些消息灵通的人士开始交头接耳，目光不时瞥向出口方向。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就在诗会进行到高潮，一位才子正在高声吟诵自己的新作时，楼外突然传来一阵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以及甲胄碰撞的铿锵之声！
数十名身穿皂隶公服、腰挎朴刀的衙役，在一个面色冷峻的捕头带领下，迅速包围了揽月楼！为首的捕头亮出腰牌，声如洪钟：“奉府尊大人令，查办要案！请诸位暂且留步，配合调查！”
满堂宾客顿时哗然！
诗会现场被官府包围？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怎么回事？”
“查什么案？竟然闹到揽月楼来了？”
“莫非……与那毒胭脂案有关？”
在一片惊疑不定的目光中，赵治中陪着一位面色沉肃、身着绯色官袍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那绯袍官员，正是金陵知府冯远！
冯远目光锐利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人群之中，依旧气定神闲的沈薇身上，眼神复杂难明。他显然已经看过了那份“意外”出现的证据，并且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不得不立刻采取行动，以防消息进一步扩散，局面失控。
“搜！”冯远没有多余废话，直接下令。
衙役们立刻行动起来，目标明确，并非搜查在场宾客，而是直奔揽月楼的后堂和几处雅间。显然，他们是根据沈薇提供的线索，来抓捕可能潜藏在此、与“凝香斋”或是幕后黑手有关联的人物！
一场风雅的诗会，瞬间变成了官府的抓捕现场。宾客们噤若寒蝉，看着衙役们从一间雅室内，拖出了一个试图跳窗逃跑的肥胖男子——正是“凝香斋”那位与胡老板接触过的钱二掌柜！
钱二掌柜面如死灰，挣扎着叫嚷：“冤枉！我是良民！你们凭什么抓我！”
冯远冷哼一声，从袖中取出那份沈薇“送”给赵治中的证据副本，在他面前一晃：“‘凝香斋’勾结私矿，供应毒害百姓的胭脂原料，账册在此，铁证如山！你还敢狡辩？！”
看到那熟悉的账册样式，钱二掌柜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瞬间瘫软在地，再也说不出话来。
满场皆惊！
原来传闻是真的！毒胭脂案的背后，竟有如此黑幕！
冯远当众宣布了“凝香斋”的罪行，并表示将彻查此案，严惩不贷，以安民心。他这番雷厉风行的举动，固然有被沈薇逼迫、不得不为之的成分，但也确实在某种程度上，挽回了部分官府的公信力。
看着钱二掌柜被如狼似虎的衙役拖走，看着冯远在众人面前义正辞严的表态，沈薇知道，她这一步棋，走对了。虽然未能直接撼动“黑塔”的根本，但至少斩断了他们利用毒胭脂敛财害民的这条重要财路和触手，并将“凝香斋”及其背后的私矿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她悄然后退，与阿煜一起，趁着现场的混乱，悄然离开了揽月楼。
回到济安堂，夜色已深。
“事情算是成了。”青黛松了口气，“经此一事，‘凝香斋’算是完了，那些私矿恐怕也难逃清查。”
沈薇却摇了摇头，脸上并无多少喜色：“扳倒一个‘凝香斋’，只是开始。‘黑塔’损失了一条财路和一个外围据点，必然会更加警惕，也更可能……展开报复。”
她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仿佛能感受到那隐藏在深处的、更加冰冷的目光。
铁证如山，风波已起。但这风波之下，是即将汹涌而来的暗流，还是更加狂暴的雷霆？
沈薇轻轻握紧了袖中的银针。她知道，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要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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