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寄存处。
意识是在一阵钝痛中浮出水面的。
第一个感觉是饿。
那不是寻常的饥饿,而是仿佛整个腹腔都被生生掏空,只剩一团火在灼烧,在抽搐,牵动着每一根衰弱的神经。陈知白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胃壁摩擦时发出的、如同砂纸互相打磨的细微声响。
随即,是混乱的记忆洪流。
他是陈知白,二十五岁,一个在都市霓虹下奔波,为了下个月房租和项目奖金熬夜加班的普通社畜。记忆的最后画面,是凌晨两点空荡的办公室,电脑屏幕幽幽的光,以及……下楼后那辆失控冲上人行道、带着刺耳鸣叫占据全部视野的货车头灯。
剧痛,然后是黑暗。
他也是陈知白,一个刚满十八岁,面黄肌瘦,在逃荒路上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最终倒在尘土与尸骸之间,连名字都无人记得的少年流民。
寒冷,然后是麻木。
两份截然不同的人生,两种濒死的体验,此刻如同两股狂暴的洋流,在他狭小的颅腔内疯狂对撞、撕扯、融合。剧烈的头痛让他眼前发黑,耳畔嗡鸣,几乎要再次昏死过去。他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指尖触碰到的是粗糙、冰冷的土地,以及几根硌人的、形状可疑的硬物。
“醒了?算你命大。”
一个沙哑得像是破风箱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陈知白艰难地掀开仿佛重若千钧的眼皮,模糊的视线好一会儿才聚焦。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布满沟壑的脸,皮肤黝黑干瘪,紧紧贴着骨骼,唯有一双深陷的眼眶里,还残留着一点微弱的、浑浊的光。是一个老丈。
记忆碎片告诉他,是这位同样奄奄一息的老丈,看他还有一丝气,费力地将他从可能被野狗啃食的路边尸堆里拖了出来,挤到了这个勉强能避风的残破土墙角落。
“谢……谢老丈。”他嘶哑着喉咙,发出的声音干涩陌生。属于现代灵魂的礼貌本能让他道谢,而属于这具少年身体的求生欲望,却让他目光死死盯住了老丈递过来的那半块黑褐色、树皮般的东西。
他几乎是用抢的,一把抓过,拼命塞进嘴里。那东西带着土腥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腐朽气息,粗粝得像是在直接吞咽木屑,刮得他喉咙生疼,但他依旧拼命咀嚼、下咽,试图用这玩意儿填满那烧灼的胃袋。
就在这时,一阵刻意压低、却清晰传入耳中的商议声,让他咀嚼的动作猛地僵住。
“……王老四,不是我说,我家这个,年纪小,肉嫩,没遭过什么罪……换你那个大的,骨架是足,但柴了,我们亏了,你得再加半张鼠皮,或者……三两,不,二两麸皮也行……”
易子而食!
这四个字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他融合中的记忆,带着历史的血腥气和教科书上冰冷的铅字,活生生、血淋淋地砸在面前!现代灵魂带来的强烈生理性反胃,让他喉头一紧,“哇”地一声将刚咽下去的那点东西全吐了出来,胃酸灼烧着食道,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和眼泪。
这里不是历史书!这里是真正的人间地狱!
愤怒、恐惧、恶心,以及那份属于文明社会的、对生命最基本的敬畏与底线,在他胸腔里激烈地鼓荡、冲撞,几乎要炸开!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的皮肉里,试图用疼痛来压制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绝望。
不!我不能死在这里!绝对不能!
强烈的、不甘的求生欲,如同最后一点火星,落入了濒临干涸的灵魂油田,轰然引爆——
嗡——!
仿佛脑中有根弦被骤然崩断,又像是某个沉睡的开关被猛地按下。一阵短暂的、撕裂般的剧痛后,一道冰冷、精确、完全不似人类情感的信息流,如同科幻电影中的数据瀑布,强制性地在他意识中刷屏展开:
【生存方案评估中……环境数据扫描完毕……个体状态分析中……】
【选项A:抢夺附近流民手中可见食物,并立即向东南方向低风险区域逃亡。成功率:<1%,死亡率:>99%。备注:你的体力无法支撑高强度奔跑。】
【选项b:原地乞讨,等待可能存在的外部救援力量。成功率:0%,死亡率:100%。分析结论:此区域为王朝失控区,不存在有效救援力量。】
【选项c:利用现有人员,寻找稳定水源。坐标已标注(西北327米,地下11.7米)。成功率:71.3%。备注:水源是维持短期生存、凝聚团队的最高优先级资源。】
紧接着,一幅奇异的图景在他“眼前”展开。不再是肉眼所见的荒芜与死寂,而是一幅仿佛融合了卫星俯瞰图、地质结构剖面图和实时热力感应图的复合影像。一个幽蓝色的、不断闪烁的光点,在西北方向被清晰地高亮标注,旁边浮现出一行小字:【稳定地下暗河,预计储量≥50立方米,水质经岩层过滤,污染度低。】
这是……金手指?我的……“全知视角”?
属于现代人的思维瞬间理解了这超自然的呈现方式——这分明是一个基于他自身知识库(或许还有未知能量补充)而形成的、强大的信息处理与推演系统!一种绝处逢生的狂喜,混合着依旧存在的不确定感,让他几乎要战栗起来。
希望之火,在这无边的黑暗与绝望中,第一次真正地、猛烈地燃烧起来!
他猛地伸出沾满泥土和呕吐物残渣的手,一把抓住身旁老丈干枯如树枝的手臂。他抬起脸,那双原本因饥饿和虚弱而黯淡无光的眼睛,此刻迸发出一种近乎燃烧的、与周遭所有麻木死寂格格不入的灼热光彩。那是一种基于“已知”而产生的、绝对的笃定。
“老丈!”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信我吗?”
老丈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和眼神吓了一跳,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疑。
陈知白不再犹豫,猛地抬起另一只手,坚定不移地指向西北方向,声音斩钉截铁,清晰地传入周围每一个尚存一丝听力的人的耳中:
“往那个方向!三里!地下有活水!干净的、甘甜的活水!足够我们这里所有人喝到撑,喝到饱的活水!”
这句话,如同投入一潭凝固死水中的巨石,瞬间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惊疑、嘲讽、看疯子一样的眼神……但更多的,是被“水”这个在荒年中比黄金更珍贵的字眼所激起的、源自生命本能的、野兽般的渴望。一道道目光,麻木的、绝望的、贪婪的、试探的,从四面八方的阴影里投来,聚焦在这个刚刚还奄奄一息、此刻却如同疯子般发出狂言的少年身上。
陈知白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但他强迫自己镇定。他深吸了一口浑浊不堪的空气,目光扫过那一张张在死亡边缘挣扎的面孔,说出了他降临这个末世后,第一道基于“全知”的预言,既是对众人的警告,也是对自己这匪夷所思能力的第一次公开验证:
“而且,我们现在依赖的这口井……”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不远处那口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古井,“最多再有两个时辰,太阳移到那棵枯树树梢的位置时,它就会彻底枯竭,一滴不剩!”
他抬起手,精准地指向天空中的一个方位,给出了一个无可争议的时间锚点。
人群中出现了一阵小小的骚动,有人下意识地看向井口,有人抬头望天,脸上写满了不信与恐慌。
陈知白不再多言,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依靠着土墙站了起来。他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但他的脊梁挺得笔直。他目光如炬,扫过众人,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灵魂的力量,清晰地回荡在废墟上空:
“是留在这里,等着井枯人亡,或者变成别人锅里的‘肉’……”
“还是站起来,跟我走,去搏一条能喝饱水、能活下去的生路——”
“现在,该你们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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