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搬出去住后,我的房间改成了仙堂,倒比从前更亮堂——墙围子贴了圈浅金色的壁纸,午后阳光透过暗红绒布帘洒进来,落在壁纸上映出细碎的金斑,连空气里都像飘着层暖融融的金光。我妈跪坐在蒲团上,四十多岁的年纪,眼角还没太显细纹,腕上那串盘了十几年的紫檀手串泛着油亮的光。她手里捧着本泛黄的线装《心经》,正低声念着:“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念得慢,每个字都裹着虔诚,尾音缠上暖气管“嗡嗡”的轻响,满室金光裹着经声,连求的平安都多了几分实在。
屋里摆着两张供桌,都铺着黄绒布,绒面细腻,在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与墙围的金壁纸相映成趣。其中的一个供桌还是我以前的书桌改的,上面让妈妈铺了一层黄绒布妥帖盖住,白色瓷质的观音神像和大肚子弥勒佛神像并排立在绒布上:观音瓷身莹白,衣褶纹路清晰,左手托着素白净瓶,右手捏着杨柳枝,眉眼低垂似含悲悯,阳光落在瓷身上,又映在黄绒布上,晕出一圈暖光;弥勒佛敞着的衣襟上绣着金纹祥云,腆着的圆肚泛着柔和光泽,嘴角翘得老高,像在笑着接住满室金光。神像前的烛台是黄铜的,火苗轻轻晃着,三炷香燃得正旺,烟丝袅袅飘向后排供桌。
并排那张供桌是我妈后来添的,黄绒布上特意绣着有求必应四个大红字特别显眼,胡三太爷、胡三太奶的神像也是我走后妈妈请到家的。太爷的官帽缀着金珠,太奶的衣摆绣着金线,金光里透着股威严。神像旁放着个白瓷酒壶,壶身上描着圈金纹,壶里温着高粱酒——老仙儿每次上来,都得先喝两口才肯开口。
墙角还留着东子的痕迹:他当年挂在墙上的吉他,琴头缠了圈金线穗子,弦上没积灰;旁边叠着件他穿过的蓝色连帽卫衣,搭在金色的椅背上,倒添了几分生活气。
门帘“哗啦”一声被掀开,妈妈抬眼,见门口站着个穿浅粉色羽绒服的女人,领口沾着棉絮,手里拎着两袋水果,女人刚进屋,目光就被满室金光与黄绒布上的神像晃了晃,先扫过前排笑盈盈的弥勒佛与莹白的观音瓷像,又飞快落向后排威严的胡三太爷、胡三太奶神像,喉结动了动才小声说:“您是郭半仙吧?我叫正美美,在哈西卖童装,想找您看看事儿。”
妈妈合上书卷,小心的接过水果,把水果摆在了供桌上。她指了指旁边的木凳:“先坐,喝口水暖暖身子。”那木凳的凳腿也被妈妈缠了圈金线,歪歪扭扭的很结实。妈妈给女人倒了杯白开水递过去。时她的目光落在正美美膝盖上:裤腿处沾着点尘土。
正美美接过水杯,指尖碰着温热的杯壁,才敢慢慢开口:“郭师傅,我想看看,我最近总是遇见奇怪的事。店里总丢货,昨天刚到的加绒连体衣,我转身点个货的功夫,就少了三件;我都找遍了也找不到,商场监控也看了都没找到。走路我也摔,前天在商场台阶上,明明没东西绊,却直接跪那儿了,膝盖现在还青着。”她顿了顿,手攥紧衣服下摆,声音压得更低,眼眶泛红:“最难受的是我总是莫名其妙的闹心,正给顾客拿衣服呢,突然就烦得想摔东西,眼泪还控制不住地掉,顾客都被我吓走好几回了。去医院查说没毛病,就说我压力大。可我夜里总梦见总梦见我上幼儿园时期的事。 醒了就再也睡不着。”
妈妈没接话,把自己的搪瓷缸子放在桌角,指尖轻轻敲了敲前排供桌的黄绒布,目光沉了沉:“你先坐着,我请老仙儿上来看看。”她拿起三根新香,转身对着胡三太爷、胡三太奶神像拜了三拜,点燃后插进供桌的香炉里,拜了三拜,拿起供桌上的五粮液往嘴里就喝了一大口,妈妈这个时候看事都是喝五粮液、西凤酒啥的,早已经不咋喝劣质散白了。这些酒都是妈妈的香客大谢送来的。所以家里那时从来不缺酒。就像如今的我,家里从来不缺烟似的。刚喝完这一口,她的眼神忽然就变了——原本平和的目光添了几分凌厉,嘴角勾起抹随性的弧度,走路姿态也沉了些,一屁股坐在后排供桌旁的木椅上,伸手就抓过那只描金白瓷酒壶,对着壶嘴“咕咚”又喝了一大口。
酒气混着香火气在金光里散开,“妈妈的声音也变了”。比平时粗些,带着沙哑调子:“丫头,你这不是外头邪祟跟着,是身上揣着个‘小债主’。
正美美猛地抬头,手里的水杯晃了晃,水洒在裤腿上都没察觉:“小债主?啥意思啊?我没欠谁钱啊……”
“郭半仙”又喝了口酒,酒壶磕在后排供桌的黄绒布边缘“当”的一声响,语气沉了沉:“你欠了条人命你不知道么?6年前,你是不是打过一个孩子?你给人超度了么?他现在跟着你呢?
这话像块冰砸进正美美心里,她身子一僵,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哆嗦着:“您……您咋知道的?那都是我最不想提的事儿了。”
“我咋知道?”“妈妈”冷笑一声,手指点了点正美美的心口,“这孩子从你把他刮掉那天起,就没离开过你。你以为他是块没长全的肉,刮掉就没了?错了!胎儿三个月就有心跳,五个月能跟着你听声音,就算没生下来,也已经有了魂灵。你把他硬生生从肚子里剥离,他没地方去,没名字,没人疼,只能跟着你这个亲妈——他唯一的念想,就是让你看看他,记着他。”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前排白瓷观音下的黄绒布,又落回正美美身上,语气添了几分悲悯,酒气都淡了些:“你知道这孩子跟着你遭啥罪不?白天你在商场给别家孩子拿小衣服、小鞋子,他却光着身子,没有衣服。他就蹲在你脚边哭,伸手想拉你裤腿,可你看不见;晚上你睡了,他趴在你枕头边,想闻闻你的味儿,可你阳气重,他碰不着,只能裹着冷劲儿缩在床底下。你丢货,是他委屈,想让你注意到;你摔跟头,是他生气,气你当年说扔就扔;你闹心,是他的情绪缠上你——他难受得快撑不住了,你能不跟着烦吗?”
正美美手里的水杯“哐当”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溅在金壁纸边角上。她捂着脸,肩膀一抽一抽的,眼泪顺着指缝淌:“我那时候刚跟对象分手,租着小单间,连饭都快吃不上了,实在养不起啊……我以为过几年就忘了,没想到他还在受这罪……”
“妈妈”没打断她,又喝了口酒,声音缓了些,却带着沉甸甸的警示:“我见太多你这样的了,年轻时候图一时痛快,不做避孕,怀了就觉得是累赘,刮掉就完事儿,哪知道这是造孽?你以为手术台上几分钟就结束了,可对那孩子来说,是一辈子的漂泊——他没地方去,不能转世,只能跟着你,饿了没饭吃,冷了没衣服穿,连躲雨的地方都没有。遇上心善的妈,还能早点超度;遇上不认账的,就得飘十年、二十年,最后要么被邪祟欺负得魂飞魄散,要么耗干灵气,连个念想都留不下。”
他忽然提高声音,酒气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劲儿:“今天我得把话说透,不光跟你说,也跟这本书的听众说,不想要孩子,就好好做避孕!别拿‘意外’当借口,别拿‘年轻’当托词,你图一时方便,毁的是一条人命,遭罪的是你自己,更是那没出世的孩子!他连睁眼看看这个世界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最亲的人放弃了,这有多可怜?”
正美美哭得更凶,起身对着供桌跪下来,额头抵着冰凉的青砖地,磕了三个响头:“老仙儿,郭师傅,您救救我,也救救那孩子,我该咋做才能补偿他?我再也不想让他遭罪了,我错了……”
“妈妈”看着她,眼神软了些,伸手把她扶起来,先起来,这事儿得走心,不是做样子。你得诚心知道错了。他顿了顿,慢慢说:“首先,今晚回家找张干净桌子,铺块浅布,摆一碗小米粥、一个煮鸡蛋,再放个镶点金边的小玩偶——粥暖身子,鸡蛋补营养,玩偶就当是给孩子的衣裳,让他也沾点亮堂。你对着桌子坐下,跟他说说话,别瞒也别躲,说说当年的难处,说说现在的后悔,让他知道你心里记着他。”
然后你在十字路口把这些东西都烧了,在给烧几袋元宝,一边烧你一边跟他聊聊天。
正美美说“这就行?”妈妈回答,这就行了。了结了孩子的念想。有条件最好去寺庙给孩子做一场超度法事。要是不想花太多钱,我这边给你办也行。说着她在黄纸上飞快的画了道符,吹干后递过去:“这个平安符你带在身上,能护住你,也能让孩子知道你在帮他,别再跟你置气。明天一早,你带着这道符去极乐寺,找师父立个‘往生牌位’,就写‘正氏之子(女)’,让孩子能跟着寺庙的香火沾点清净,慢慢消了委屈。记住,去的时候穿素色衣服,别涂口红,路上别跟人拌嘴,进寺里多对着观音像念两句‘南无观世音菩萨’,心诚了,菩萨也会帮着劝劝孩子。”
“还有,”你在童装店见着孕妇,多提醒句‘好好保重,别亏了孩子’,这也是在给你和孩子积德,比啥都强。”
正美美双手接过符纸,紧紧攥在手里,眼泪还在掉,却多了点踏实劲儿:“谢谢老仙儿,谢谢郭师傅,我一定照做,好好补偿孩子,我要是好了,以后过来看您。
“妈妈”摆了摆手,又喝了口酒:“补偿不是做给别人看的,是让你自己心安,也是让孩子走得安心。你用实诚待孩子,他自然能感受到。”
正美美点点头,从包里拿出钱,恭恭敬敬放在两张供桌的黄绒布旁,对着神像各拜了三拜,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门关上的瞬间,“妈妈”的眼神忽然软下来,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拿起搪瓷缸子喝了口白开水,声音变回平时的温和——三十五六岁的嗓音还带着点柔劲儿:“老仙儿,这孩子能好起来不?”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酒气,一个沙哑的声音轻轻响起:“心诚就好,她认了错,孩子能感受到的。就是可惜了,太多人都不懂,欠了的债,总得还。”
妈妈叹了口气,她又拿起那本《心经》,翻到第一页,对着观音低声念了起来:“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经声混着窗外的风雪声,在满室金辉里慢慢绕开。
喜欢北马传奇之遇见风水妻请大家收藏:(m.shuhesw.com)北马传奇之遇见风水妻书河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