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王苍术，也是南诏人。
父亲在南诏开着一间不大的药铺，母亲守着个布摊，日子虽不富庶，却也安稳。
十六岁那年，父亲带了一位男子回药铺里抓药，便是李二的父亲李文山。
他说自己是走商路过此地，误中了瘴气，看我的眼神里，没有其他人那般粗蛮的打量，我以为那是尊重。
我们两个，一个是药铺的女儿，一个是走货的商人，竟就那样看对了眼。
他说等这批货脱手，便回家中禀明一切，再来娶我。
我信了，日日在药铺后院摘些新鲜的草药晾晒，想着将来带到他家，也能帮衬他些营生。
可我没想到，他竟早已有了家室，而他的妻子是那般反对。
我跟着李文山回了京城这条巷弄时，迎接我的不是喜帕，是李文山正头夫人眼神和摔在地上的茶碗。
“一个野丫头，也配进我李家的门？”
她指着我的鼻子骂，说我是勾魂的狐狸精，把他夫君的魂都勾走了，连生意都顾不上。李文山护着我，跟她大吵了一架，最后竟搬出来，在巷尾租了间小院子，才算安置了我。
那段日子，虽清贫却也踏实。文山每日去铺里打理生意，我便在家煎药、洗衣，偶尔去父亲留下的旧友那里，换些草药种子种下。
可这样的日子，只过了半年。李文山染上风寒，起初只是咳嗽，后来竟咳出血来，父亲寄来的药方也不管用，没几日便去了。
他走后，李氏更是把所有怨气都撒在我身上。
日日堵在院门口骂，说我是丧门星，克死了她的丈夫。
我躲在院里，听着那些不堪的骂声，只觉得心凉。我不懂，同为女子，为何要因一个男人争得你死我活？我从未想过要抢她的夫君，只是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好好过日子啊。
李文山的坟就葬在城外的乱葬岗旁，我每月都会去上坟。
那日春雨刚过，我蹲在坟前拔草，忽然发现坟头的土缝里，冒出了几株陌生的幼苗，羽状复叶，茎干纤细，正是父亲药铺里见过的相思子。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东西在南诏是禁忌，父亲说过“红豆生南国，其中赤黑者剧毒，半粒断肠，口服后先恶心呕吐，再内脏出血，三日内五脏皆废，神仙难救”，寻常人家绝不会种，更不会长在坟头。
我当时已有三个月身孕，惊惶之下跌坐在坟前，腹痛如绞。等被路过的街坊救回院里时，血已经染红了裙摆，那孩子，终究是没能保住。
我躺在冰冷的床榻上，摸着空落落的小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李氏来看过一次，站在床前笑骂着：
“报应，这都是你克死我男人的报应！”
我原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
守着间空院子，被人指着脊梁骨骂，直到油尽灯枯，再无人记得王苍术这个名字，只记得我是李文山的外室，是李氏那婆娘的唾骂的贱人。
改变是在一个夜晚。
我听见隔壁李家传来摔碗声，是李二喝醉酒，正跟他母亲吵架。
“当年要不是你给王苍术那碗药，我爹能死？你怕她生了儿子分家产，就用相思子害她，结果药碗被爹误喝了！你还有脸骂她丧门星！”
那声音劈得我浑身冰冷。
我扶着墙，一步步小心翼翼地挪到窗边，听得清清楚楚，那碗本该毒死我的相思子药，被李文山误服了；我的孩儿，竟是被这对母子间接害死的！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嵌进掌心，血珠滴在冰冷的地面上。
凭什么？李文山因我而死，我的孩儿因我而亡，我受了这数倍的辱骂，他们却能心安理得地活着，甚至让李二拿着李文山的遗产，开着肉铺作威作福？
转机是在半月后。
远房表妹林芙蓉来寻我，她是父亲好友的女儿，来京城投奔亲戚，给我带了些南诏的草药。
我们在院门口说话时，李二醉醺醺地路过，见林芙蓉生得清秀，竟伸手去摸她的脸，嘴里还说着龌龊的话。林芙蓉吓得躲在我身后，李二却还不依不饶。
看着他那副嘴脸，我心里忽然有了谋算。我拉住要跟他理论的芙蓉，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她眼里先是震惊，随即燃起了怒火，她大约不太明白，熟练药术的我为何要嫁人草草了此残生。
那日之后，我开始刻意接近李氏那婆娘，偶尔送些我熬的汤药，说些软话。
我知道她平日最疼李二，和有皇位继承一样，也最恨我这样的贱人，便故意在她面前说“李二最近总跟我走得近，怕是要娶我进门”，激得她对我越发地不满。
我又让林芙蓉去联络了巷里被李二讹诈过、欺辱过的商贩，我们悄悄聚在我的小院里，借着晾晒草药的由头，一点点盘算着，要让李二，还有李氏，为他们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院角的相思子已经结了果，红得像那日我孩子留给我血。我摘了一粒，放在手心，阳光照在上面，好耀眼。
这东西，害了我的孩儿，如今，也该让它，了却这桩恩怨了。
我果然是个贱人，连害我孩儿的人我都没有办法去为他复仇。我连相思子都不敢放，我不配为人母亲。
王苍术，你好无能！
他们是杀人凶手啊！
可意外降临了。
李二那厮不知怎么搞的，仲秋夜不去寻花问柳，竟然跑回来和母亲团聚？
这不像他啊。果然，李二为了钱财害死了母亲。
隔日，就说是痰涌。
哈哈，可笑。
李二你母子情深，却断我的后代；希望你真的可以大展雄风，不失风度，才不枉我连同商贩们卖你相克的食物，让你无法羞辱女子。
断子绝孙。
“孩子，娘敬你，算娘对你不起，下辈子不要再找我王苍术了，真是苦了你了，没带你看南诏的繁华盛世，康庄大道！”
说完，王苍术便在灵堂洒了酒，今日，娘为你报仇了。
李二，死于律法！
李氏，死于儿子！
好一个孝顺的儿子！李氏，算我对不起你，仇我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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