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舱内的光线柔和而恒定，不分昼夜。吴涯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适应了光线后，他首先注意到的是自己手臂上隐约浮现的暗色纹路——如同活物般在皮肤下微微起伏。他尝试集中意志，那些纹路便渐渐隐去，但一种冰冷的异物感已在他体内扎根，再也无法完全消除。
“你醒了。”萧率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平静无波。
吴涯转头，看到萧率坐在监控终端前，屏幕上正是他的生理数据。房间里没有别人。
“我睡了多久？”吴涯的声音沙哑。
“七十二小时。”萧率起身，倒了杯水递给他，“你的身体经历了全面重组。幽冥基因不再只是潜伏，它已经成为了你生理结构的一部分。”
吴涯接过水杯，注意到小率递水时那微不可察的迟疑——不是恐惧，而是某种评估式的谨慎。
“其他人呢？”吴涯问，水的清凉暂时缓解了他喉咙的灼痛。
“在外面争论你的去留。”效率回到终端前，调出一系列数据，“林中将主张立即隔离，认为风险不可控。苏小婉坚持你能保持自主意识。张力态度摇摆，但倾向于苏小婉。”
吴涯苦笑着撑起身子，肌肉传来陌生的酸痛感：“你呢？你怎么想？”
小率转过身，直视着他：“数据显示，你体内幽冥基因的活跃度比昏迷前提升了百分之三百二十七。但同时，你的大脑神经活动模式与之前保持一致，没有出现被外来意识主导的迹象。”
“所以？”
“所以我需要更多数据。”萧率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冷静，“更重要的是，我们需要你的能力。”
这时，医疗舱的门滑开了。苏小婉第一个冲进来，眼中满是忧虑与释然交织的复杂情绪。
“你感觉怎么样？”她仔细打量着吴涯，注意到他颈侧若隐若现的暗纹时，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林中将和张随后走进来，两人都保持着一段谨慎的距离。
“看来你挺过来了。”林中将语气生硬，“但我们得谈谈现状。”
接下来的半小时里，吴涯了解了自己昏迷期间发生的一切——基地外围防御系统已被幽冥突破三层，能量护盾的有效范围缩小了百分之四十。更令人担忧的是，空间稳定器检测到附近维度边界出现了更多裂缝。
“我们时间不多了。”张力总结道，目光始终没有完全离开吴涯身上的异变特征。
林中将向前一步：“直说吧，吴涯。我们还能够信任你吗？”
医疗舱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等待着答案。吴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意念微动间，指尖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幽蓝光芒。
“我不再是完全从前的我。”他抬起头，坦然迎接众人的目光，“但我仍然是我。”
“证明它。”林中将简短地说。
———
会议室里的气氛比医疗舱更加凝重。中央全息投影展示着基地周边幽冥活动的实时数据，红色标记点已形成了半包围圈。
“常规武器对高等幽冥的效果微乎其微，而我们的能量储备只够维持护盾七天。”林中将指着投影说，“在这种情况下，容纳一个不稳定因素等于自杀。”
苏小婉立即反驳：“吴涯刚刚在东北翼的战斗中救下了十几名士兵！如果没有他拦截那个幽冥领主，我们的损失会更大！”
“然后他就昏迷了三天，期间体内能量波动差点触发基地的自毁系统！”林中将拍桌而起，“我们不能把存亡寄托在一个定时炸弹上！”
吴涯安静地坐在角落，观察着这场因他而起的争论。他注意到萧率始终没有发言，只是记录着每个人的言辞和生理反应。
“你们似乎忽略了一个事实。”吴涯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让争论戛然而止，“我不是需要被保管的武器，也不是需要被关押的囚犯。我是吴涯，是团队的一员。”
林中将皱眉：“没有人质疑你的身份，但我们必须在确保集体安全的前提下——”
“安全？”吴涯轻轻笑了，眼中闪过一丝幽光，“林中将，你以为还有绝对安全的存在吗？看看那些数据，即使没有我，基地陷落也只是时间问题。”
张力不安地变换了坐姿：“吴涯，你这话听起来像是威胁。”
“这是事实。”吴涯站起身，走向全息投影，“幽冥不是无意识的野兽，它们有组织、有策略。而我现在能感知到它们的部分意图。”
他伸手点在投影上的几个红色标记处：“这些不是随机分布的攻击点，它们构成的是一个能量汲取矩阵。七十二小时内，矩阵就会完成，届时基地护盾会在几分钟内瓦解。”
会议室一片寂静，林中将脸色铁青：“情报部门为什么没有检测到这种模式？”
“因为这不是电磁信号或能量频率的模式，”吴涯指尖泛起微光，在全息图上勾勒出几乎不可见的连接线，“这是意识层面的共鸣。”
小率突然抬起头：“类似于神经网络的信息传递方式？”
吴涯点头：“更像是集体意识的延伸。我能感觉到它们……思考的方式。”
这番话让所有人不寒而栗。苏小婉小心翼翼地问：“你能抵抗这种集体意识的影响吗？”
“目前可以。”吴涯没有回避问题的严重性，“但每一次使用能力，都会加深我与它们的连接。这是一条单行道，没有回头路。”
———
会议陷入僵局后，萧率单独找到了吴涯。实验室里，各种仪器发出低沉的嗡鸣。
“我需要全面扫描你的神经活动。”小率准备好注射器，“这种连接是双向的，如果幽冥能影响你，理论上你也能影响它们。”
吴涯接受注射后躺在扫描床上：“你认为我可以反过来控制幽冥？”
“不是控制，可能是干扰或误导。”效率调整着仪器，“林中将的担忧有道理，但我们已别无选择。常规战争我们必输无疑。”
扫描过程中，吴涯体内幽冥基因的反应被详细记录下来。小率越来越确信自己的假设：“它们不是入侵者，更像是……催化剂，激活了你大脑中长期休眠的潜能。”
“这意味着什么？”吴涯问。
“意味着所谓幽冥基因可能本就是人类进化的一部分，只是通过这种极端方式被激活。”效率调出一组基因序列图，“你和幽冥的关系，可能不是宿主与寄生，而是同一进化路线的不同分支。”
这一发现动摇了所有先前的认知。当晚，萧率召集团队，展示了她的研究结果。
“如果我们重新定义威胁性质，”效率冷静分析，“从‘消灭’转变为‘共存’，战略选择将完全不同。”
林中将强烈反对：“这是危险的妥协！我们不能与毁灭了半个世界的存在谈共存！”
“如果那些毁灭本就是进化过程中的阵痛呢？”苏小婉突然开口，“我一直觉得幽冥的行为模式不像单纯的掠夺，更像是在……筛选。”
张力若有所思：“东北翼的战斗中，我注意到幽冥没有杀死所有士兵，它们放过了那些表现出特殊抗性的人。”
争论持续到深夜，最终达成了一个脆弱的共识：接受吴涯的变化，尝试与幽冥建立某种沟通或共存方式。
效率做了最终表态：“我会负责监控吴涯的状态，如果出现被完全同化的迹象，我会亲自启动清除程序。”
这一冷酷的宣言反而让团队达成了平衡。林中将获得了风险控制的保证，苏小婉则确保了吴涯的留下。
吴涯看着这一默契的达成，心中五味杂陈。他明白萧率的宣言不仅是说给其他人听的，也是对他的提醒和警告。
———
共识达成后，团队开始试验吴涯的能力。在受控环境下，吴涯尝试与一头被捕获的低等幽冥建立连接。
实验室内，吴涯将手放在防护屏障上，闭上眼睛。几分钟后，原本狂暴的幽冥逐渐平静下来，发出低沉的声音。
“它在……表达什么。”吴涯额头渗出冷汗，“某种渴望，回归的渴望。”
效率记录着数据：“回归何处？”
吴涯集中精神，幽蓝光芒在他与幽冥之间形成一道微弱的桥梁：“不是地点，是状态。它们寻求的是……完整。”
这次实验证实了效率的理论。幽冥并非单纯毁灭，而是在寻求某种进化上的完整，而吴涯成为了它们与人类世界之间的桥梁。
当晚，吴涯站在观测平台上，望着远方幽冥活动的光芒。萧率悄然来到他身边。
“你在担忧最终决战。”效率说。
吴涯点头：“我能够感觉到幽冥集体意识中有一股更古老、更强大的存在正在苏醒。我们准备应对的只是先遣队。”
“但我们有了新的战略方向。”萧率平静地说，“而且，你不是一个人面对这一切。”
吴涯转头看她，有些惊讶于萧率话语中罕见的情感色彩。
效率继续道：“我向团队保证会监控你，必要时采取行动。但那份保证还有另一半：只要你还保持自我，我会尽一切可能帮助你维持平衡。”
这一刻，吴涯意识到效率的表态不仅是风险评估的结果，也是一种承诺。在这个濒临崩溃的世界里，这种基于理性的信任比盲目的支持更加珍贵。
“守护者不再只是保护人类免受幽冥伤害的组织了，是吗？”吴涯轻声问。
效率望向远方的幽冥光芒：“进化从不遵循我们的预设路径。或许真正的守护，是确保无论未来如何，人类文明的火种不会熄灭。”
两人沉默地望着远方，基地外围护盾的光芒与幽冥的能量波动在夜色中交织，如同某种诡异的极光。
在这脆弱平衡的夜晚，吴涯感觉到体内的幽冥基因如潮水般起伏，既不是完全驯服，也非全然敌对。这是一种共存，一种妥协，也是面对即将到来的风暴的唯一方式。
决战将至，而他们已经迈出了走向未知未来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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