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块浸了墨的绒布,慢慢铺展过灵植园的屋顶。念秋趴在药铺柜台前,手里捏着支狼毫笔,在泛黄的药笺上歪歪扭扭地写着“白薇三钱”,笔尖的墨汁晕开,把“钱”字的最后一笔拖成了条小尾巴。
“陈默哥,这个‘钱’字总写不好。”他嘟着嘴把药笺推过去,鼻尖沾着点墨,像只偷舔了砚台的小猫,“你看,又写成‘线’了。”
陈默正用戥子称着当归,闻言放下秤杆,拿起笔在废纸上写了个端正的“钱”字:“记住这一撇要短,像你挖药时握锄的手势,得收着劲。”他握着念秋的手,笔尖在纸上缓缓游走,“以前你念夏姐姐写药笺,总爱把‘两’字的竖钩拉得老长,说这样像药杵捣药的样子。”
念秋的手指顿了顿,眼睛亮起来:“那我把‘钱’字的尾巴拉长,像不像白薇的根须?”他手腕一转,果然把最后一笔拖出个弯弯曲曲的弧度,倒真有几分石缝里蔓延的根须模样。
陈默失笑,指尖轻轻敲了敲他的额头:“鬼主意不少。”
这时,门外传来“吱呀”一声轻响,丫丫端着碗莲子羹走进来,鬓边别着朵刚摘的夜香花,香气混着莲子的甜气漫开来:“别只顾着写字,刚炖好的,凉了就不糯了。”她把碗放在柜台上,目光落在摊开的旧药书上,那是念夏生前常用的那本,书脊处缠着圈蓝布,边角都磨得起了毛。
“这书页都松了,”丫丫拿起书轻轻摩挲,“明天我找针线把它重新装订下吧,别散了页。”
陈默点头,视线落在书里夹着的半片干枯的野菊上。那是三年前他和念夏在鹰嘴崖采的,当时念夏说这野菊耐冻,能在石缝里开整个冬天,像极了性子执拗的人。他指尖拂过那片干菊,突然想起什么,起身从柜底的木盒里拿出个小小的锦袋,里面装着些零碎的物件:枚磨得光滑的虎形玉佩、半块断了弦的铜铃、还有张折叠得整齐的花笺。
“这是念夏留下的,”陈默把锦袋推到念秋面前,“她以前总说,每个物件都记着件事,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收着吧。”
念秋打开锦袋,拿起那枚虎形玉佩,玉佩上的纹路被摩挲得发亮:“这个像不像上次在山里看见的石虎?念夏姐姐是不是很喜欢老虎?”
“嗯,”陈默声音轻下来,“她小时候被山猫吓过,我给她刻了这玉佩,说能辟邪。她天天戴在身上,连采药时都攥着。”
丫丫拿起那半块铜铃,铃舌早就掉了,却还能看出原本精巧的花纹:“这是镇上庙会买的,那年她非要给你求个平安铃,说你总往险地跑。回来的路上摔了一跤,铃就碎了,她哭了半宿,说不吉利。”
念秋把玉佩挂在脖子上,又拿起那张花笺展开,上面是念夏清秀的字迹,写着首没头没尾的小诗:“石上苔痕浅,风中药香深。若逢星月夜,遥寄一枝春。”字迹末尾洇着块小小的湿痕,像是当时落了泪。
“这诗是什么意思呀?”念秋仰起脸问。
陈默望着窗外的星空,那些星星亮得像念夏眼睛里的光。“她是说,就算不在一处,也能借着草木、借着星月,把惦记的人记在心里。”他拿起花笺,小心地夹回药书里,“就像这野菊,干了三年,香味淡了,可当初开花的样子,还记得清清楚。”
丫丫端起莲子羹递给他:“快吃吧,凉透了。”她看着陈默舀起一勺莲子,突然说,“后日镇上有市集,听说来了个弹三弦的老先生,会唱好多旧调子。念夏以前最爱听他唱《采药谣》,要不要带念秋去听听?”
陈默动作顿了顿,随即点头:“好啊。”
念秋没听过《采药谣》,缠着丫丫问调子好不好听,丫丫笑着说:“好听得很,唱到‘崖上灵芝红,溪畔薄荷青’时,像能看见满山的药草在晃。”
夜深了,药铺的灯还亮着。念秋趴在柜台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那枚虎形玉佩。陈默把他抱到里屋的小床上,盖好薄被,回头看见丫丫正在灯下装订那本旧药书,针线在书页间穿梭,像在缝补一段段散落的记忆。
他走到柜台前,拿起那支念秋用过的狼毫笔,在新的药笺上写下:“夜香花五钱,莲子一两,同炖。安神。”字迹旁边,他画了朵小小的野菊,花茎上缠着圈蓝线,像书脊上的那道补丁。
窗外的星星越发明亮,风穿过药铺的窗棂,带来夜香花的甜,混着药书里野菊的淡苦,像一首无声的《采药谣》。陈默想,有些东西或许会旧、会碎,但只要记着的人还在,它们就永远带着温度,在时光里慢慢发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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