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南的书房在郑府深处,穿过一条青石小径,尽头是座不起眼的灰瓦平房。
白晔跟着走进去,却发现书房远比外面看起来宽敞。
四壁皆是顶天立地的书架,上面堆满了泛黄的典籍、卷轴,还有些奇形怪状的木匣铁盒。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和桐油的味道。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书房内侧那扇厚重的铁门。
郑南走到铁门前,从怀中掏出一串钥匙,挑出一柄造型奇特的铜钥插入锁孔。机括转动声响起,铁门缓缓向内打开。
“进来吧。”郑南率先走入。
白晔跟了进去,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间长宽皆过五丈的密室,四壁没有窗户,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特制的木架。架上摆放的,不是书,而是一件件兵器。
刀、剑、枪、棍、戟、斧、钺、钩、叉……十八般兵器几乎齐全,还有许多白晔叫不出名字的奇门兵刃。每一件都擦拭得锃亮,在密室四角长明灯的映照下,泛着幽冷的光。
“这是老夫的藏兵阁。”郑南的声音在密室中回荡,“几十年行走江湖,收集了些还算入眼的东西。今日带你看看,也让你长长见识。”
白晔好奇地环顾四周,目光很快被几件特别醒目的兵器吸引。
郑南走到左侧木架前,取下一柄长剑。
剑长三尺七寸,剑鞘呈深青色,上面浮雕着蜿蜒的龙纹。
郑南握住剑柄缓缓抽出,剑身出鞘的瞬间,密室内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分。
剑身如秋水般澄澈,靠近剑脊处有一道淡金色的纹路,蜿蜒如龙。
“此剑名‘龙长’,出自百年前名匠龙岩之手。”郑南轻抚剑身,“龙岩一生铸剑十三把,这把是他晚年巅峰之作。据说铸成之日,有龙形云气盘绕剑炉三日不散。”
他将剑递给白晔:“试试手感。”
白晔双手接过,入手沉甸甸的,比发血剑略轻,但剑身平衡极佳。他下意识灌注一丝内力,剑身那淡金龙纹竟微微发亮,发出低沉的嗡鸣。
“这剑……”白晔惊讶。
“龙纹不是装饰。”郑南道,“当年龙岩铸剑时,加入了一种罕见的陨铁,这金纹便是陨铁熔炼后形成的天然纹理。此剑不仅锋利无匹,更能传导内力,增幅剑气。”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此剑饮血无数。七十年前,持剑者‘青衫剑客’林不语曾持此剑独闯西北境荒原蛮族大营,剑下亡魂过万。后又于南疆沼泽,斩了一条为祸一方的百年巨蟒。剑上煞气极重,寻常武者握之,心志不坚便会被煞气反噬。”
白晔闻言,仔细感受剑身传来的气息。果然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阴冷煞意,顺着剑柄传来。
但他体内《无妄红尘》内力自发运转,那股煞气甫一侵入便被化解无形。
郑南看在眼里,暗暗点头。
“不过煞气重也有煞气重的好处。”他接过龙长剑,归鞘放回架上,“对心志坚定、内力纯正之人,此剑的煞气反而能助长剑势锋芒。只是……终究是杀伐过甚之器。”
他走向另一侧木架。
这次取下的是一把刀。
刀鞘乌黑,没有任何装饰。郑南抽刀出鞘的瞬间,白晔仿佛听到了一声低沉的虎啸。
刀身宽厚,刃口呈暗红色,仿佛浸透了鲜血。刀背上有一道道不规则的波浪纹,在灯光下如虎斑般流动。
“虎啸刀。”郑南的声音低沉了几分,“此刀并非中原所出,而是来自北疆之外的荒原。”
他指尖轻触刀身:“荒原之上,狼群横行,猛虎称王。三十年前,荒原各部族爆发大战,有部落以秘法熔炼战场上的狼血虎骨,混合陨铁,锻造成刀。此刀初成,刀鸣如虎啸,故得此名。”
白晔看着那暗红色的刀刃,莫名感到一股原始的凶戾气息。
“我得到此刀,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郑南眼中闪过追忆之色,“那时我去荒原历练,想见识见识塞外风光。途中结识了一位荒原部落的友人,他叫巴图,是部落第一勇士。”
“巴图使的就是这把虎啸刀。我们切磋了三日,不分胜负。临别时,他说中原人里,我是第一个能在他刀下走过百招的。他说这刀跟着他,饮过狼血,斩过仇敌,但终究会困在荒原。”
郑南轻叹一声:“他说,刀该去更广阔的天地。于是将虎啸刀赠予了我。”
他将刀归鞘,放回架上:“此刀凶性极重,出鞘必见血。我这些年用过三次,每次都是生死关头。它……不太适合平时用。”
白晔点点头,他能感觉到这把刀和龙长剑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凶器。
龙长剑是历经杀伐沉淀下的煞气,虎啸刀则是原始野蛮的凶性。
郑南继续往前走,停在密室最深处。
那里单独设着一个紫檀木架,架上只放了一件兵器——一张弓。
弓身呈流线型,通体银白,不知是什么材质制成。弓弦是近乎透明的银色丝线,细看之下,上面有极细微的羽毛纹路。
“神羽弓。”郑南没有取下,只是站在架前介绍,“此弓来历神秘,据说弓身是以千年神木心材所制,弓弦则是取雪山天鹏翅尖最韧的三根筋络,混合银蚕丝编织而成。”
他看向白晔:“你可知此弓最强之处何在?”
白晔摇头。
“不在于弓身,而在于箭。”郑南道,“此弓配有三支‘神羽箭’,箭矢以天鹏尾羽为翎,箭镞是罕见的星辰铁。最神异的是,箭出之后,持弓者可以内力遥空引导,改变箭道。”
白晔睁大眼睛:“那岂不是……指哪打哪?”
“差不多。”郑南笑了,“但消耗极大。以我如今的修为,全力施为,也最多连续引导三箭。此弓上一次现身江湖,是五十年前,持弓者‘银羽客’于三百丈外,一箭射杀正在逃窜的江洋大盗‘无影鬼’,箭穿三重墙壁,依旧精准命中后心。”
他顿了顿:“可惜,那三支神羽箭,如今只剩一支。另外两支,一支在五十年前那战中损毁,一支……遗失了。”
白晔看着那张银白的弓,想象着箭出如神、百里追命的场景,不由得心驰神往。
郑南却已转身,走向密室正中央。
那里有一个石台,台上横放着一杆枪。
枪长一丈三尺,比裂海枪还长一尺。枪杆乌黑中透着暗金纹理,枪头不是寻常的菱形或柳叶形,而是一种奇特的螺旋状结构,寒光在螺旋纹路间流动,仿佛活物。
枪缨是深紫色的,如凝固的血液。
白晔的目光一落在枪上,就再也移不开了。
他感觉到体内的《无妄红尘》内力,竟不由自主地加速运转起来。手中的发血剑也微微震颤,发出低鸣。
郑南走到石台前,没有去碰那杆枪,只是静静看着。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异常凝重:
“神枪,天正。”
四个字在密室中回荡。
白晔屏住呼吸。
“此枪的来历……”郑南缓缓道,“你应该听说过。六十年前,天国武皇白上纯持此枪横扫八荒,定鼎天下,成就天下第一。枪名‘天正’,取‘天道正气’之意。”
白晔当然听说过。武皇白上纯是上任天国陛下,天国武皇帝,武道冠绝一个时代的绝世强者。每个练武之人,都听过他的故事。
只是他没想到,这位传奇人物的兵器,竟然就在眼前。
郑南继续道:“武皇驾崩后,天正枪本应作为镇国神器供奉于天国太庙。但二十年前,天国一场宫变,太庙失火,天正枪在混乱中失踪。”
他转身看向白晔:“我得到此枪,是十五年前。那时江湖传闻,天正枪流落南境,被某个地下势力所得,准备在黑市拍卖。”
白晔听得入神。
“我连夜赶去。”郑南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那场所谓的‘拍卖’,其实是个陷阱。那个势力想借天正枪的名头,引各路高手前来,一网打尽,夺取他们身上的武功秘籍和宝物。”
“我到的当晚,拍卖场已成了修罗场。三方人马混战,血浸透了地板。天正枪就插在场地中央,没人能靠近——谁敢碰,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郑南的声音低沉下来:“我在暗处看了半个时辰,死了二十七个人。最后剩下两个问心境高手在争夺,两败俱伤。”
“然后我出手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白晔能想象那一夜的惨烈。三方混战,问心境高手死斗,最后郑南黄雀在后。
“我击败那两个重伤的问心境,夺了天正枪,连夜离开。”郑南道,“后来才知道,那个地下势力背后,有南国某位亲王的影子。不过那时枪已在我手,他们也不敢声张——毕竟,私藏武皇遗物,传出去是大忌。”
白晔看着那杆暗金纹理的长枪,忍不住问:“郑爷爷,这枪……比您的裂海枪还好吗?”
郑南笑了:“不是好不好的问题。天正枪是武皇亲手打造,熔炼了七种罕见神铁,枪成之日引动天象。它在‘名枪榜’上排第二,裂海枪排第九。你说差多少?”
白晔吐了吐舌头。
“不过,”郑南话锋一转,“兵器再好,也要看谁用。裂海枪跟了我四十年,早已如臂使指。天正枪虽强,我握在手里,反而发挥不出全部威力。有些兵器,是认主的。”
他顿了顿,忽然道:“你想摸摸看吗?”
白晔一愣,随即用力点头。
郑南让开身子。
白晔走上前,深吸一口气,伸手握向枪杆。
指尖触及枪身的瞬间——
“嗡——”
低沉的鸣响从枪身传出,暗金纹理骤然亮起。白晔体内的《无妄红尘》内力如江河奔涌,不受控制地贯入枪中。
枪缨无风自动,深紫色翻涌如云。
白晔只觉得一股浩瀚磅礴的气息从枪身反馈回来,那气息古老、威严、堂皇正大,与他血脉深处某种东西产生了共鸣。
他恍惚间,仿佛看见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那人持枪而立,背对苍生。枪尖所指,千军辟易。
只是一瞬。
白晔松开手,踉跄后退两步,额上已满是冷汗。
郑南扶住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
“感觉到了?”郑南问。
白晔喘息着点头:“这枪……好重。”
不是物理上的重量,是某种精神层面的沉重。仿佛握着它,就握住了一段厚重的历史,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郑南松开手,转身看着天正枪,缓缓道:“此枪在我这里,已经十五年。我从未用过它对敌,只是偶尔擦拭保养。有时我想,或许该为它找个真正的主人。”
他看向白晔,眼神深邃:“但那样的人,太难找了。要配得上这杆枪,不仅需要绝世天赋,更需要一颗……赤子之心。”
白晔似懂非懂。
郑南拍了拍他肩膀:“今天让你看这些,不是让你好高骛远。恰恰相反,是让你知道,天下神兵无数,但最重要的,始终是持兵的人。”
他指向白晔手中的发血剑:“你这把剑,论材质,我不清楚,至少不输于天正,论来历的话,日后你自会知道。”
白晔低头看着发血剑,重重点头。
“好了,出去吧。”郑南走向铁门,“明日开始,我正式教你控制内力,凝练剑气。你那一招‘剑雨’,若能练到收放自如,龙象境内便罕有敌手了。”
白晔跟在后面,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密室。
四件神兵在灯光下沉默。
龙长剑的煞气,虎啸刀的凶性,神羽弓的神秘,天正枪的厚重……每一件,都承载着一段传奇。
而他手中的发血,也将走出自己的路。
铁门缓缓关闭,将一切封存在黑暗里。
走廊上,郑南忽然道:“白晔。”
“嗯?”
“记住今天看到的一切。但更要记住,兵器是死的,人是活的。你的路,终究要靠自己走出来。”
白晔认真点头:“我记住了,郑爷爷。”
两人走出书房,外面天光正好。
安若端着茶点等在院中,见他们出来,笑着迎上。
李田从廊柱后探出头:“怎么样郑叔?给小子开眼界了?”
郑南捋须微笑:“开了。开得还挺大。”
顾新摇扇轻笑,辛云在躺椅上微微睁眼。
白晔看着他们,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暖意。
江湖路远,但有这些人相伴,便不孤单。
至于那些神兵,那些传奇……
终有一日,他也会留下自己的故事。
而此刻,他只想好好练剑,好好吃饭,好好珍惜眼前人。
少年握紧了发血剑,眼中光芒坚定。
前路漫漫,且行且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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