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野倒下的瞬间，我心脏几乎停跳。
他整个人向前瘫倒，我慌忙接住他，触手是冰冷得吓人的体温。他的眼睛还睁着，但瞳孔涣散，没有焦点，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最可怕的是，他的眼神——那里面没有痛苦，没有恐惧，只有一片空洞的茫然，仿佛灵魂被抽走了一部分。
“程野！程野！”我拍打他的脸颊，没有任何反应。
“意识回馈中断！”秦薇冲过来，快速检查程野的生命体征，“心跳、呼吸还在，但脑波活动极度微弱……他的一部分意识被系统‘扣留’了！”
“什么？！”我猛地抬头，“你不是说意识种子十分钟后会自动消散吗？！”
“正常情况下是的！”秦薇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慌乱，“但刚才系统启动了‘验证程序’，强行读取了他的记忆，可能在这个过程中……改变了什么。系统没有排斥他的意识种子，相反，它‘接受’了，并且……可能把它‘吸收’了，作为系统升级的一部分！”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吸收？程野的一部分意识，被这个该死的坟场系统永久吸收了？
“还有办法吗？”孙启明的声音从入口处传来，他一边开枪压制外面的净界学会成员，一边吼道，“我们没时间了！他们快要突破屏障了！”
秦薇咬着嘴唇，快速操作设备：“我尝试反向连接系统，看能不能把那部分意识强制抽离……但风险很大，可能会对程野的本体意识造成二次伤害，也可能引发系统崩溃……”
“做。”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嘶哑而坚定，“无论什么风险，都要试。我不能……不能让他变成这样。”
秦薇看了我一眼，点头。她将设备连接到程野的太阳穴，开始尝试建立反向连接。
与此同时，入口处的战斗已经到了白热化。李锐设置的爆炸物接二连三地引爆，但净界学会的火力越来越猛。赵毅的肩膀被能量光束擦过，鲜血直流，但他咬着牙继续射击。
“屏障还能坚持两分钟！”李锐吼道，“两分钟后，他们就进来了！”
两分钟……
秦薇的额头渗出冷汗，手指在设备上飞快操作：“连接建立……正在尝试定位被吸收的意识碎片……找到了！但它已经和系统深度纠缠，强行剥离就像……就像从一团乱麻里抽出一根特定的线，而且这根线已经和其他线打成了死结……”
“那就把整团麻都剪断！”孙启明的声音传来，伴随着激烈的枪声。
“那样系统会崩溃，整个坟场可能立刻爆炸！”秦薇反驳，“而且程野的意识碎片可能也会被一起‘剪碎’！”
死局。
带走碎片，程野会永远失去一部分意识。
不带走碎片，净界学会会抢走它，后果不堪设想。
而时间，正在一秒一秒地流逝。
我看着怀里的程野。他的脸苍白得透明，长睫在眼下投出脆弱的阴影。我想起他苏醒时看我的眼神，想起他答应要和我一起活下去的承诺，想起他每次挡在我身前时的背影。
然后，我做了一个决定。
“秦薇，把设备给我。”
“什么？”秦薇一愣。
“给我。”我从她手中拿过那个连接着程野和系统的设备。那是一个复杂的界面，显示着能量流动图和意识波动曲线。我看不懂大部分数据，但我看懂了其中一个指示——意识连接强度。
“你要做什么？”秦薇警惕地问。
“如果他的意识碎片和系统纠缠太深，无法单独剥离……”我深吸一口气，“那就把我的意识也连接进去，找到他的碎片，然后用我的意识作为‘牵引绳’，把它拉出来。”
“你疯了？！”秦薇失声，“未经训练的意识进入那种系统，会被瞬间冲垮！你会变成植物人，甚至意识直接消散！”
“那也比看着他永远这样好。”我平静地说，已经开始按照之前看秦薇操作时的记忆，调整设备参数，“而且，你忘了，我和他之间有特殊的连接。我们的意识本来就比常人更‘亲近’。也许系统会把我识别为‘相关数据’，允许我接触他的碎片。”
“这太冒险了！完全没有理论依据！”
“那就创造依据。”
我不再理会秦薇的反对，将设备的另一个感应贴片贴在自己太阳穴上。冰凉的触感传来，我最后看了一眼程野，然后闭上眼睛。
“阿远！不要——”
秦薇的惊呼声渐渐远去。
黑暗。
然后，是光。
无数流动的光带，像银河，又像神经网络，在我“眼前”延伸。这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空间的概念，只有信息的洪流在奔涌。我看到了记忆的碎片像流星般划过，听到了无数人生的低语汇成背景噪音，感受到了喜悦、悲伤、愤怒、平静……各种情绪如潮水般冲刷而过。
这就是系统的内部。
我稳住心神，努力回想程野的气息，回想我们之间的那种独特连接。像在黑暗中呼唤灯塔，我在意识层面“呼喊”他的名字。
起初，只有空洞的回响。
然后，在极遥远的地方，我感觉到了一丝微弱的回应。
像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但确实存在。
我向那个方向“移动”——不是用脚，而是用意识的专注力。光带在身边飞掠，有些试图将我卷入其中，有些散发出诱惑的气息，展示着美好的记忆幻象。我牢记秦薇的警告，不去看，不去听，只向着那个回应的方向前进。
不知过了多久——在这里，时间没有意义——我终于“看到”了他。
程野的意识碎片，被困在一个由无数发光丝线编织成的“茧”中。那些丝线连接着系统的各个部分，有的输送能量，有的传递信息，有的在进行复杂的计算。而他的碎片，正在被这些丝线同化，光芒越来越暗淡，轮廓越来越模糊。
“程野！”我冲过去，试图触碰那个茧。
丝线立刻有了反应，像触手般向我缠绕而来。其中一根碰到了我的意识边缘，瞬间，一股庞大的信息流涌入——那是关于某个古老文明如何建造这个系统的记忆碎片，是无数技术细节和能量公式。
头痛欲裂。
但我没有退缩。我抓住那根丝线，不是读取信息，而是传递我的意志：
“把他还给我！”
丝线颤抖了一下，似乎无法理解这种纯粹情感化的指令。
更多丝线缠绕过来，更多的信息流冲击我的意识。我看到了这个坟场建立的初衷：不是为了埋葬记忆，而是为了收容某个上古时代“门”第一次泄露时产生的“无序污染”。看到了碎片被放置在这里的仪式，看到了无数代“守墓人”维护系统的牺牲……
信息洪流几乎要将我冲垮。
但我的意识深处，那个锚点依然坚定——图书馆的下午，雨声，解题的豁然开朗。我是林远，我要带回程野。
我放弃了对抗信息流，转而做了一件更简单、更直接的事。
我开始“回忆”。
回忆和程野的第一次相遇，在灰域边缘的废墟里，他像幽灵一样出现，救了我。
回忆那些共同战斗的夜晚，背靠背面对诡异，他冰冷的身体和温暖的眼神。
回忆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声音沙哑却认真。
回忆他苏醒时看我的眼神，疲惫却明亮。
回忆他每一次为了保护我而受伤，每一次虚弱时依然强撑的笑容。
回忆他答应要和我一起活下去的承诺。
我将这些记忆，这些情感，这些微不足道却对我来说重若生命的片段，毫无保留地、反复地传递向那个茧，传递给里面那个逐渐黯淡的意识碎片。
我不是在对抗系统，不是在强行剥离。
我是在提醒他：你是谁，你对我有多重要，有多少人在等你回去。
起初，茧没有任何变化。
然后，一丝微弱的银白色光芒，从茧的中心透了出来。
接着是第二丝，第三丝……
那些缠绕着茧的系统丝线开始松动，不是被暴力挣脱，而是像理解了什么，主动地、温柔地退开。
茧裂开了一道缝隙。
一只手从里面伸了出来——由纯粹的意识之光构成的手，但形状我无比熟悉。
我抓住了那只手。
“该回家了。”我在意识中说。
茧彻底破碎。
程野的意识碎片化作一道流光，与我连接在一起。然后，我们开始沿着来路返回——不是我自己走，而是系统的力量在“推送”我们，仿佛在表达一种无声的歉意或祝福。
意识回归的瞬间，剧烈的头痛和眩晕让我几乎呕吐。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地上，秦薇正焦急地检查着我的生命体征。而她身后，程野已经坐了起来，眼神依然有些迷茫，但已经有了焦点。
他看向我，然后，露出了一个虚弱的、却无比真实的微笑。
“我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他的声音沙哑，“梦里有人一直在叫我，怎么都不肯放弃。”
我笑了，眼泪却流了下来。
就在这时，入口处的屏障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他们进来了！”李锐吼道。
孙启明当机立断：“撤！从陵墓后面找出口！秦薇，背上碎片！赵毅，李锐，火力掩护！林远，扶着程野，走！”
我们迅速行动起来。陵墓的后方果然有一个隐藏的出口，是一条向下延伸的狭窄通道。我们鱼贯而入，孙启明最后一个进入，扔下了剩下的所有爆炸物。
剧烈的爆炸从身后传来，整个陵墓都在震动，通道开始崩塌。
我们拼命向前奔跑，不管前方是什么。
而在我们身后，在崩塌的陵墓中，那棵光之树依然挺立。树顶原本悬挂碎片的地方，现在空无一物。但树的根系依然在发光，系统依然在运转——只是，在系统的核心逻辑深处，多了一段不该存在的“记忆”。
一段关于两个人在绝境中不肯放弃彼此的记忆。
一段短暂、微弱，却异常坚韧的“秩序模板”。
也许有一天，当“门”再次开启，当彻底的无序涌来时，这段记忆会成为意想不到的武器。
但现在，我们只是在奔跑，向着未知的出口，向着活下去的希望。
通道的尽头，出现了亮光。
我们冲了出去，重新回到了灰域那永恒昏黄的天空下。
身后，旧城区钟楼的方向，传来了沉闷的崩塌声，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遗忘坟场，从此真正成为了“遗忘”之地。
而我们，带着第四块碎片，和完整的彼此，继续着未完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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