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通只有呼吸和烟花声的跨年电话，像一颗被投入深湖的种子，在苏瑶的心底悄然沉潜，并未立刻破土，却持续不断地散发着温热，驱散了整个寒冬的凛冽。
它没有带来任何言语的承诺，却比任何承诺都更真实地印证了某种连接的存在——一种无需宣之于口，却能在新年第一秒穿越距离、彼此确认的默契。
寒假正式开始了。
城市的节奏陡然慢了下来，连空气都似乎变得慵懒。
苏瑶的生活被划分成了几个简单的部分：陪伴父母，完成堆积如山的寒假作业，以及……抱着手机，陷入一种甜蜜而煎熬的等待。
她和他，依旧没有明确的约定，没有每天固定的联系。
一切都像是那通电话的延续，自然而随意，带着林知珩式的、令人捉摸不定的节奏。
第一次收到他的消息，是在寒假开始的第三天下午。
苏瑶正对着一道复杂的数学题绞尽脑汁，手机屏幕忽然亮起，弹出一条来自“L”的简短信息。
没有称呼，没有寒暄。
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似乎是从高处俯瞰拍摄的，画面有些晃动，背景是巨大的、线条冷硬的钢结构穹顶，阳光从玻璃天窗投射下来，在布满灰尘和施工痕迹的地面上形成一道道光柱。
照片一角，隐约可见一个摊开的设计图纸和一只握着铅笔的手，指节分明。
附言只有一个词：「工地」
苏瑶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捧着手机，反复放大那张照片，试图从那些冰冷的钢架和光尘中，读出更多关于他的信息。
他去工地了？是林氏集团的产业吗？他在那里做什么？视察？还是……学习？
她盯着那只入镜的手看了许久，指尖仿佛还能回忆起当初他递来水和毛巾时的触感。
一种奇异的、仿佛窥见了他另一面生活的感觉油然而生。
那个总是坐在图书馆窗明几净处的少年，原来也会出现在这样充满粗糙质感和工业气息的地方。
她斟酌了许久，没有追问，也没有发表感慨，只是小心翼翼地回复：「注意安全。」
消息发送成功，她紧张地盯着屏幕，猜测着他会不会回复。
几分钟后，屏幕再次亮起。
「嗯」
依旧简洁到吝啬。
但苏瑶的嘴角却忍不住弯了起来。
他看到了，他回应了。
这简单的互动，像暗夜里悄然亮起的一盏小灯，照亮了她枯燥的寒假作业时光。
自那之后，这种断断续续的、碎片化的分享，便成了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日常。
有时是他发来一张照片——一本翻开的、满是复杂公式和推导过程的笔记本内页；一杯放在红木办公桌上、冒着热气的黑咖啡，背景是巨大的落地窗和模糊的城市天际线；甚至有一次，是一张雪后初晴、空无一人的庭院石凳照片，石凳上积着薄雪，旁边放着她送的那条烟灰色围巾。
没有解释，没有抒情。
只是呈现。
而苏瑶，也开始尝试着分享她的生活。
她拍下自己刚完成的色彩绚烂的水彩练习，画的是窗外光秃秃的枝桠上停落的麻雀；拍下妈妈做的、摆盘精致的年夜饭；拍下自己在书店偶然发现的、一本关于建筑光影艺术的摄影集，并特意将封面拍得清晰。
她同样不加过多描述，只是附上简单的文字：「习作」、「年夜饭」、「看到这本书，想起你说的‘色彩是光的囚徒’」。
她的每一次发送，都带着一丝隐秘的期待和忐忑。
而他，并非每次都会回复。
有时会隔几个小时，甚至到第二天，才简短的回应一个「嗯」，或者「不错」，或者干脆只是一个系统自带的点赞表情。
可即便是这样吝啬的反馈，也足以让苏瑶捧着手机，反复回味，开心许久。
她开始学会解读他沉默背后的含义。
那个点赞，可能代表他看到了且不讨厌；那个「不错」，或许已是他能给出的、相当不错的评价；而那个「嗯」，更像是一种“已阅，知晓”的确认。
他们像两个在各自轨道上运行的小星球，通过这微弱而持续的电磁波信号，遥遥地感知着对方的存在，交换着彼此世界的碎片。
苏瑶发现，自己对他的了解，在这看似不着边际的分享中，反而比之前在图书馆日日相对时，更加深入了一层。
她知道了他在家族企业里开始接触实际项目，知道了他在无人看到的角落里也会流露出对一杯普通咖啡的依赖，知道了那个冰冷外表下，似乎也藏着对某些静谧时刻的偏爱（比如那个积雪的石凳）。
而他，是否也在她的画作、她的日常絮语中，拼凑着一个更加鲜活、更加立体的她？
这种认知，让苏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亲密感。
它不同于肢体接触的悸动，也不同于言语告白的炽热，它是一种缓慢渗透的、精神层面的靠近。
仿佛他们各自持有一张复杂拼图的一角，正在通过这无声的交换，一点一点地，拼凑出对方完整的模样。
除夕夜，窗外鞭炮声震耳欲聋，烟花将夜空渲染得如同白昼。
苏瑶和家人一起守岁，热闹而温馨。
临近零点时，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机。
这一次，没有突如其来的电话。
但在新年钟声敲响，万家欢腾的那一刻，她收到了一条新信息。
依旧来自「L」。
没有图片，只有一行字，像是随手写下，又像是思忖良久：
「烟花很吵。还是那天电话里的好些。」
苏瑶看着这行字，周遭所有的喧闹仿佛瞬间远去。
她仿佛又回到了新年的那一刻，听筒紧贴耳朵，里面只有他平稳的呼吸，和遥远而清晰的、独属于他们的烟花声。
一股巨大而汹涌的暖流，毫无预兆地淹没了她。
她握着手机，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和漫天绚烂的烟花下，低下头，无声地笑了起来，眼泪却盈满了眼眶。
屏幕散发着微光，映亮她带泪的笑颜。
在这喧嚣世界的背后，他们共享着一片寂静的、却无比绚烂的星空。
寒假，因这屏幕背后持续闪烁的微光，而变得无比绵长和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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