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杯红豆奶茶最终在逐渐冷却的温度里，被苏瑶小口小口地喝完。
甜腻的暖流滑过喉咙，却无法完全驱散指尖残留的那抹触电般的颤栗，和空气中弥漫的、无声的尴尬。
自那次指尖的意外接触后，图书馆角落里的空气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声音，只剩下两人刻意放轻的呼吸和窗外愈发绵密的雪声。
林知珩重新将注意力投回书本，侧脸线条恢复了惯常的冷硬，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停滞与细微的紧绷从未发生过。
苏瑶也努力让自己专注于面前的习题，但眼角的余光总是不受控制地瞟向他，心脏像是被一根无形的丝线悬着，随着他翻动书页的细微声响而轻轻晃动。
他没有再看她，也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
直到窗外的雪渐渐变小，天空透出些许灰白的光亮，他才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整个过程沉默而迅速，没有道别，只是在起身时，目光极快地掠过她面前那已经空了的奶茶杯，随即转身离去。
苏瑶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书架尽头，心里空落落的，又像是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填满。
这次“初雪之约”，以一种始料未及的方式开始，又在一片微妙的寂静中结束。
他们之间那层薄冰，似乎被那瞬间的触碰凿开了一个小孔，有冰冷又滚烫的水流涌出，却不知最终会流向何方。
接下来的几天，校园生活按部就班地继续。
期末考的压力如同逐渐收紧的绳索，让大部分学生都行色匆匆，埋头于题海。
关于林知珩和苏瑶在图书馆“约会”的零星流言，也很快被更紧迫的考试话题所淹没。
苏瑶依旧每天去图书馆，林知珩也依旧坐在老位置。
他们恢复了之前那种心照不宣的静默，只是这静默之下，似乎多了一层不易察觉的、敏感的张力。
他会偶尔在她水杯空了的时候，提前将两人之间的空隙挪开一些；她也会在他似乎遇到难题微微蹙眉时，下意识地放轻呼吸。一切似乎没变，又一切都不同了。
这天下午，距离放学还有一节课。
苏瑶正收拾着书包，准备一会儿直接去图书馆。
同桌的女生碰了碰她的胳膊，挤眉弄眼地递过来一个浅蓝色的、折叠得十分工整的信封。
“喂，苏瑶，给你的。”女生压低声音，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意。
苏瑶一愣，接过信封。
信封上没有署名，只画着一个简单的爱心图案。
她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教室门口。
就在这一刻，林知珩的身影恰好从他们班级门口经过。
他似乎是要去办公室，目光随意地扫过教室内部，然后，精准地、毫无偏差地，落在了她手中那个浅蓝色的、带着爱心图案的信封上。
时间，仿佛在那一瞬间被冻结。
苏瑶清晰地看到，林知珩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冷漠，但那双墨黑的瞳孔，却像是骤然收缩的针尖，瞬间凝聚起一股冰冷而锐利的光芒，直直地刺在她手中的信封上，和她瞬间变得苍白的脸上。
那目光，不再是平静，不再是审视，甚至不是被打扰的不悦。
那是一种……极具穿透力的、带着某种实质重量的冰冷压迫感，像无形的冰锥，瞬间刺穿了教室喧闹的空气，精准地钉在了苏瑶的心脏上。
她握着信封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尖冰凉，一种混合着慌乱、窘迫和莫名心虚的情绪，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林知珩的目光在她脸上和那个信封上停留了大约两秒钟。
那两秒钟，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什么表情也没有，极其自然地移开了视线，仿佛刚才那锐利的一瞥只是她的错觉。
他迈开脚步，继续朝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背影挺拔而冷硬，与往常无异。
可苏瑶却感觉，周遭的温度，仿佛随着他视线的移开，骤然降低了好几度。
他看见了。
他看见了那封明显是情书的信。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恐慌攫住了她。
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这恐慌的来源，只是本能地感到不安。
她飞快地将那个浅蓝色的信封塞进书包最底层，像是要掩藏什么罪证。
接下来的半节课，苏瑶如坐针毡。
老师的讲解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林知珩刚才那个冰冷的、锐利的眼神。
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愤怒或者指责，却比任何情绪外露都更让她感到心惊胆战。
放学铃响起，她几乎是逃离般地冲出了教室。
她没有立刻去图书馆，而是在教学楼后面无人的小花园里徘徊了许久，冷风吹在脸上，才让她狂跳的心脏稍微平复了一些。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慌乱。
她和林知珩之间，什么都不是，他甚至从未给过任何明确的表示。她收到别人的情书，与他何干？
可是……他那个眼神……
苏瑶用力甩了甩头，试图将那双冰冷的眸子从脑海里驱散。
她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朝着图书馆走去。
无论如何，她不能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就打破他们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脆弱的平衡。
当她走进图书馆，走向那个熟悉的角落时，林知珩已经在那里了。
他背对着她来的方向，坐在那里，身姿笔挺。
但苏瑶几乎是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敏锐地感觉到了一种不同。
他周身的气压，低得惊人。
那不是平日里的冷漠疏离，而是一种实质性的、仿佛能凝结水汽的低气压。
他面前的书本摊开着，但他并没有在看，只是垂着眼眸，盯着某一页，手指无意识地、用力地捏着一支笔，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他甚至没有因为她走近而抬起眼皮。
苏瑶放轻脚步，在他对面坐下，动作小心翼翼，像是怕惊扰了一只蛰伏的、处于暴怒边缘的猛兽。
整个阅览区，仿佛以他为中心，形成了一个无形的低温风暴眼。
空气凝滞，连远处细微的翻书声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
苏瑶拿出书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冰冷的怒意——是的，是怒意。
虽然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外在的迹象，但她就是能感觉到。
那是一种内敛的、被强行压抑着的、却因此更具破坏力的愤怒。
是因为那封信吗？
这个念头再次浮现，让苏瑶的心脏揪紧。
她偷偷抬眼看他，他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冷硬的石头，唇色似乎也比平时更淡了一些。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林知珩。
即使是之前她莽撞告白后，他的消失和沉默，也更多是一种回避和不知所措。
而此刻，他像是被某种东西真正地、深刻地触怒了。
这种认知，让苏瑶在不安之余，心底又滋生出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法忽视的……悸动。
他在意。
他因为一封写给她的情书，而在意到了如此地步。
这个发现，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她混乱的心绪中炸开，带来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混杂着酸涩与隐秘甜意的震撼。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摊开的书本，指尖在纸页上无意识地划动着。
无声的惊雷，在两人之间沉闷地滚动着。
冰封的河面下，暗流汹涌，仿佛随时都会破冰而出。
而这个下午，图书馆靠窗的角落，注定将在一种极度压抑和敏感的氛围中，缓慢地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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