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静怡离开后，苏瑶在“云顶”咖啡厅又坐了许久。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城市在脚下喧嚣运转，可她只觉得周身冰冷，仿佛刚才那场短暂的交锋，抽走了她所有的温度。
陈静怡的话语，像淬了冰的针，一根根扎进她心里最柔软、也最不安的地方。
“拖累”、“弱点”、“鸿沟”、“赌”……这些词汇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
她拒绝得干脆，可内心深处，那个名为“现实”的幽灵，已经被陈静怡成功地释放出来，在她心里投下了一片巨大的、难以驱散的阴影。
她拿起手机，屏幕上是和林知珩简短的对话界面。
那个“好”字安静地躺在那里，代表着他对她蹩脚谎言的信任。
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她想立刻打电话给他，想听他冷静低沉的声音，想从他那里获得一点确认和力量，来对抗陈静怡带来的巨大寒意。
可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却迟迟按不下去。
告诉他有什么用呢？除了引发他和母亲之间更激烈的矛盾，让他夹在中间更为难之外，还能改变什么？陈静怡的态度已经明确如山，那不是林知珩几句抗争就能轻易动摇的根基。
那是两个世界之间，冰冷而坚硬的壁垒。
最终，她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手机收回口袋，起身离开了这个让她感到窒息的地方。
下午，苏瑶还是如约去了市图书馆。
她到的时候，林知珩已经在了，依旧是他们常坐的那个靠窗的角落。
他面前摊开着厚厚的经济学原理，手指在笔记本电脑上敲击，神情专注，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阳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侧脸轮廓，冷硬，却在此刻让苏瑶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定。
她悄悄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听到动静，林知珩抬起头。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怎么了？”他问，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图书馆特有的静谧感，“脸色不好。”
苏瑶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强扯出一个笑容：“有吗？可能……昨晚没睡好吧。”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低头慌乱地从书包里往外拿书本，借此掩饰内心的波澜。
林知珩没再追问，只是将手边一瓶还未开封的、她常喝的牌子的果汁轻轻推到她面前。
一个小小的举动，却让苏瑶鼻尖猛地一酸。
他总是这样，观察入微，用行动表达关心。
可越是感受到他的好，陈静怡那些话带来的刺痛感就越是清晰。
整个下午，苏瑶都心不在焉。
书本上的字迹仿佛都在游动，无法聚焦。
她时不时偷偷抬眼看他，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偶尔会因为思考而微微抿起嘴唇，那专注的神情，让她既迷恋又心慌。
这样一个光芒万丈、注定要站在云端的人，她真的能凭借所谓的“喜欢”，牢牢抓住吗？他们之间那条巨大的鸿沟，真的能凭借“努力”填平吗？陈静怡的话，像魔咒一样缠绕着她。
“这道题，”林知珩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她纷乱的思绪。
他不知何时已经合上了电脑，手指点在她摊开的物理习题册上，那里有一道她画了无数圈圈，却毫无头绪的题目。
“你的思路错了。”
他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开始演算，步骤清晰，逻辑严谨。
苏瑶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跟上他的讲解。
“……所以，这里应该用能量守恒，而不是动量定理。”
他讲完，抬眼看向她，“懂了吗？”
苏瑶怔怔地看着草稿纸上他利落的字迹，又看向他深邃的眼眸。
那里面没有质疑，没有审视，只有平静和等待她回应的专注。
在这一刻，她忽然觉得，那些来自外界的压力和质疑，或许并不那么可怕。
可怕的是她自己先动摇，先放弃。
“懂了。”她点了点头，这次是真的懂了，不仅懂了题目，也似乎更懂了自己此刻的心意。
她不能未战先怯。
傍晚时分，天空再次阴沉下来，乌云堆积，预示着又一场秋雨将至。
两人收拾好东西，走出图书馆。
“我送你。”林知珩看着阴沉的天色，语气不容拒绝。
这一次，苏瑶没有推辞。
她安静地跟在他身边，走向那辆停在不远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黑色宾利。
坐进车里，隔绝了外面逐渐刮起的凉风。
车内空间宽敞，弥漫着淡淡的皮革清香和一种属于林知珩的清冽气息。
司机专注地开着车，隔板升起，后座形成了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
气氛有些沉默。
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打在车窗上，迅速连成一片雨幕，将窗外的世界模糊成一片流动的光影。
苏瑶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被雨水扭曲的街景，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轻声开口，像是在问林知珩，又像是在问自己：
“林知珩，你说……我们以后，会怎么样？”
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雨声掩盖。
林知珩正在看手机邮件的手指顿住了。他侧过头，看向她。
车内光线昏暗，她的侧脸在雨幕的背景下显得有些朦胧，带着一种易碎的不安。
他没有立刻回答。
这个问题太大，太沉重，充斥着对未知的迷茫。
苏瑶等不到他的回答，心里那点刚刚燃起的勇气又有些摇曳，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书包带子：“我只是觉得……我们好像，很不一样。”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触及他们之间最核心的问题。
林知珩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她低垂的、微微颤抖的眼睫，像被雨打湿的蝶翼。
他能感觉到她此刻的不安和彷徨，这与他平时看到的那个总是带着笑容、充满活力的苏瑶很不一样。
他忽然伸出手，不是握住她的手，而是轻轻覆在了她绞在一起的手指上。
他的掌心干燥而温热，带着一种稳定人心的力量。
苏瑶浑身一颤，惊讶地抬起头，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眼眸。
“不一样，”他终于开口，声音在雨声的衬托下，显得格外低沉清晰，“不代表不能在一起。”
他的话语依旧简洁，却像一块巨石，投入苏瑶波澜起伏的心湖，瞬间压下了许多不安的浪花。
“可是……”苏瑶还想说什么，比如他母亲的反对，比如家世的差距，比如未来可能面临的无数困难。
“没有可是。”林知珩打断她，他的手依然覆在她的手上，目光坚定，“路是人走的。”
他说得那么理所当然，仿佛那些横亘在他们面前的巨大障碍，都只是脚下可以踏平的崎岖。
这种近乎霸道的自信，源于他强大的内心和实力，是目前的苏瑶无法完全拥有的，却在此刻，奇异地感染了她。
他看着她眼中渐渐重新聚拢的光，继续道：“苏瑶，记住篝火旁你说的话。”
——我愿意。
——我也喜欢你。
——但我必须告诉你，我的家庭很复杂，我可能给不了你普通恋人该有的陪伴和自由。即使这样，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我愿意。
当时的对话，清晰地回荡在两人心间。
他是在用她自己的承诺，来回应她此刻的动摇。
苏瑶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定，心里的阴霾仿佛被这道目光驱散了大半。
是啊，是她自己选择的这条路，是她说了“愿意”。
那么，无论前路如何，她都应该和他一样，坚定地走下去。
她反手，轻轻握住了他覆在她手上的手，用力点了点头：“嗯，我记住了。”
雨越下越大，车窗外的世界一片混沌。
但车内，两人交握的手，和彼此眼中映出的身影，却仿佛构成了一个风雨中安稳的孤岛。
车子缓缓停在苏瑶家老旧的小区门口。
雨势正猛，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溅起白色的水花。
“我到了，谢谢你。”苏瑶松开手，准备推门下车。
“等等。”林知珩却叫住了她。
他从前座拿过一把黑色的长柄伞，递给她，“拿着。”
苏瑶接过伞，心里暖暖的。
她撑开伞，走入滂沱大雨中，回头朝他挥了挥手。
隔着模糊的车窗和雨幕，她似乎看到他也微微颔首。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小区楼道口，林知珩才收回目光。
他脸上的柔和渐渐褪去，重新覆上一层冷意。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是我。”他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查一下，今天上午，我母亲见了谁。”
他敏锐地察觉到苏瑶今天的异常，绝不仅仅是“没睡好”那么简单。
而能让她如此失魂落魄的，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来自他那个掌控欲极强的母亲。
电话那头恭敬应下。
林知珩挂断电话，看向车窗外苏瑶消失的方向，眼神深邃而复杂。
他知道母亲不会轻易放手，而他需要做的，不仅仅是安抚苏瑶，更要建立起足够强大的屏障，来保护他们这段刚刚萌芽、却已历经风雨的感情。
苏瑶回到家，关上门的瞬间，仿佛将外面所有的风雨和压力都隔绝了。
她靠在门板上，回想着车上林知珩的话和他掌心的温度，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一下，是林知珩发来的信息。
没有文字，只有一个图片。
她点开，愣住了。
图片似乎是在一个非常黑暗的环境里拍的，但背景却不是纯粹的黑色，而是……一片浩瀚的星空。
深邃的蓝紫色天幕上，缀满了细碎闪烁的星辰，一条朦胧的银河横贯其中，美得令人窒息。
紧接着，又一条信息进来：
“抬头。”
苏瑶下意识地看向自己房间的窗户。
窗外依旧是大雨倾盆，昏黄的路灯在雨水中晕开模糊的光团，哪里有什么星空？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软软的感觉蔓延开来。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即使外面风雨如晦，在他为她构筑的世界里，永远会有最璀璨的星空。
她看着那张星空图片，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小心翼翼地点击了保存。
这一夜，窗外雨声未歇，而苏瑶的梦里，却铺满了一片宁静而壮丽的星辰大海。
那是他无声的承诺，也是她继续前行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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