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手而已。”
那四个字,像淬了冰的针,深深扎进苏瑶的耳膜,并在随后的几个小时里,持续释放着冰冷而尖锐的痛楚。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教室,怎么浑浑噩噩地度过剩下的课程的。
老师的讲解,同学的谈笑,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扭曲的毛玻璃,模糊不清,与她无关。
放学的铃声响起,她几乎是本能地收拾好书包,随着人流向外走。
脚步虚浮,像是踩在松软的棉花上,深一脚浅一脚。
秋日的凉风穿过走廊,吹在她滚烫的脸颊上,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随即又被更深的麻木所取代。
“顺手而已。”
原来,她视若珍宝的笔记,她夜以继日的拼搏所依赖的基石,她所有困惑与悸动的源头,在他那里,轻飘飘得如同拂去衣袖上的一粒尘埃。
多么讽刺。
多么……可笑。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精心搭建了许久积木城堡的孩子,正满心欢喜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却被城堡主人随手一推,告知那只是他无意中掉落的一块积木,无需在意。
所有的坚持,所有的试探,所有因他而起的心潮起伏,在此刻都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自导自演的荒谬戏剧。
而她,是舞台上那个唯一投入了真情实感、最终却发现自己连配角都算不上的、可怜的小丑。
难堪和失落已经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那是一种更深沉的、混合着自我否定和巨大荒谬感的疲惫,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彻底碎裂了,发出无声的哀鸣。
“瑶瑶!苏瑶!”
一个熟悉而焦急的声音穿透了她麻木的听觉屏障。
许薇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追上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力道大得让她踉跄了一下。
“你怎么了?我叫了你好几声都没反应!”
许薇看着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和那双空洞无神、甚至带着点涣散的眼睛,心里猛地一沉,“是不是……是不是林知珩他又对你说了什么?!”
苏瑶缓缓地转过头,目光有些迟钝地聚焦在许薇写满担忧的脸上。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有眼底迅速积聚起来的、摇摇欲坠的水光,泄露了她内心汹涌的崩溃。
许薇一看她这副样子,立刻什么都明白了。
一股怒火“噌”地窜上心头,烧得她眼眶都红了。
她紧紧攥住苏瑶冰凉的手,声音因为愤怒和心疼而带着颤音:
“是不是他?!他又怎么欺负你了?!那个混蛋!王八蛋!我就知道!他那种人根本就是没有心的!”
苏瑶依旧沉默着,只是用力地反握住许薇的手,仿佛那是她在无边冰冷的海水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冰凉一片。
许薇看着她这副无声流泪、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模样,又气又急,心疼得无以复加。
她拉着苏瑶,快步走到教学楼后一处僻静的角落,这里通常很少有人经过。
“瑶瑶,你看着我!”许薇双手按住苏瑶的肩膀,迫使她抬起头,直视着自己的眼睛,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和急切,“你醒醒吧!算我求你了,别再执迷不悟了!”
苏泪眼朦胧地看着好友,嘴唇翕动,依旧说不出话。
“林知珩他就是个黑洞!一个情感上的黑洞!”
许薇的声音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痛心,“你看着他,觉得他神秘,觉得他独特,觉得他冰冷的外表下可能藏着什么柔软的内核,对不对?我告诉你,那都是错觉!是陷阱!”
“他从头到尾,给过你任何一点明确的、温暖的回应吗?没有!一次都没有!药膏是匿名的,解题是沉默的,送伞是让别人转交的,连帮你都是‘顺手而已’!他永远站在一个安全距离之外,用那种高高在上的、施舍般的姿态,看着你在那里患得患失,挣扎沉浮!”
“他享受这种掌控感!享受你被他牵动情绪的样子!但他永远不会让你真正靠近!因为他根本不在乎!你的喜欢,你的难过,你的所有情绪,在他眼里可能都只是一种麻烦,一种他不理解也不想理解的噪音!”
许薇的话语,像一把把锋利的手术刀,毫不留情地剖开苏瑶一直试图逃避、试图用各种理由去美化的残酷现实。
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戳在她最痛的地方。
“他那个圈子,跟我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们那种家庭出来的人,骨子里就是冷的!算计利益,权衡得失,才是他们的本能!感情?那可能是他们最不屑一顾、也最不懂得如何处理的东西!”
“你看看楚雨晴!那个跟他门当户对、一起长大的世交千金,在他身边转了那么久,得到过什么了吗?没有!他连对她都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你凭什么认为你会是那个例外?!”
“瑶瑶,你很好,你真的很好!你善良,执着,有才华,这次考试你靠自己的努力考进了前五十,你证明了你的价值!你为什么非要把自己宝贵的感情和精力,浪费在一个根本不会珍惜、甚至可能在心里嘲笑你的人身上?!”
许薇用力摇晃着苏瑶的肩膀,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道:“放弃吧,瑶瑶!彻底放下他!他不值得!一点都不值得!你再这样下去,只会被他耗干,毁掉!”
好友尖锐而直白的警告,像一阵猛烈的狂风,吹散了苏瑶眼前最后的迷雾,也吹得她浑身冰冷,瑟瑟发抖。
她看着许薇因为激动而泛红的脸颊和盈满泪水的眼睛,听着她一句句泣血般的控诉和劝诫……
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细节,那些她为他找的种种借口,那些深埋心底的不安和怀疑……在此刻,全都清晰地浮现出来,与许薇的话严丝合缝地印证在一起。
是啊。
从头到尾,都是她的一厢情愿。
他从未给过承诺,甚至从未给过一丝温暖的希望。
所有的“互动”,都笼罩在冰冷的沉默和距离感之中。
“顺手而已”。
这或许,就是他对她所有行为最真实、最核心的注解。
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她。
她一直紧绷着、试图抓住点什么的那根弦,终于,“啪”的一声,断了。
她不再流泪,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眼神空洞地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雕塑。
许薇看着她这副万念俱灰的样子,心疼地一把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声音哽咽着:“瑶瑶,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受点……然后,忘了他,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苏瑶靠在好友温暖而坚实的肩膀上,身体冰冷,没有回应。
但内心深处,某个地方,仿佛有什么东西,伴随着许薇这番泣血的警告,伴随着那四个冰冷的字,正在缓慢地、却又无比坚定地……碎裂,坍塌,然后……归于死寂。
许薇的警告。
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她心中那头名为“希望”的、早已不堪重负的骆驼。
也像一场凛冽的秋雨,浇熄了她心底那簇为林知珩而燃的、摇曳挣扎了太久的……最后的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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