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小诺8岁那年,已经能流利地说汉语和维吾尔语。
她穿着阿依古丽亲手缝制的艾德莱斯绸裙子,在院子里追着一只花斑羊羔跑,笑声清脆得像戈壁滩上的风铃。马建军蹲在葡萄架下修马鞍,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黝黑的脸上带着憨厚的笑。
小诺,慢点跑!阿依古丽从厨房探出头,手里还捏着刚和好的面团。
小诺没听见,她正踮着脚去够挂在晾衣绳上的红纱巾——那是李大强上次来的时候带给她的。风一吹,纱巾飘得更高了,她跳了几下没够着,气鼓鼓地叉着腰。
要我帮忙吗?
院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小诺猛地转身,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李叔叔!
李大强弯腰把她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肩膀上。小诺咯咯笑着,终于抓住了那条红纱巾,顺手就系在了李大强的军帽上。
李叔叔,好看!她得意地宣布。
李大强无奈地顶着那条红纱巾,任由她摆弄。马建军笑着走过来,接过他手里的水果和奶粉:又带这么多东西,上次的还没吃完呢。
王指导员托我带的。李大强揉了揉小诺的头发,他这周去师部开会,让我跟你说,下周他带你去骑马。
小诺欢呼一声,搂着李大强的脖子不撒手。阿依古丽端出刚烤好的馕和奶茶,招呼他们进屋。
这样的场景,在过去五年里几乎每个月都会上演。
韩立军牺牲后,边防连的官兵们像是默契地达成了一种无声的约定——绝不让小诺觉得自己是孤儿。
李大强来得最勤,几乎每两周就要跑一趟。有时候带些水果、糖果,有时候是部队发的罐头和奶粉。王振国工作忙,但每个月至少会抽一天时间,专门带小诺去镇上玩。
炊事班长老刘每次炖羊肉,总会留出最嫩的那块,托人捎给小诺。卫生员小张定期来给她检查身体,顺便教阿依古丽一些育儿常识。就连刚入伍的新兵,也会在发津贴后凑钱给小诺买玩具。
小诺的房间里,堆满了连队送来的东西——手工做的木头小马、彩色画册、绣着五角星的小书包......每一样东西背后,都藏着一群糙汉子笨拙的温柔。
小诺8岁生日那天,院子里格外热闹。
李大强和王振国特意请了假,带着全连官兵凑钱买的生日蛋糕赶来。蛋糕上插着五根蜡烛,奶油写着小诺生日快乐,字歪歪扭扭的,一看就是炊事班长老刘的手笔。
阿依古丽煮了一大锅抓饭,马建军宰了只最肥的羊。邻居家的孩子们都来了,小诺穿着新裙子,像只花蝴蝶似的在人群里穿梭。
许个愿吧。李大强蹲下来,帮她把蜡烛点亮。
小诺闭上眼睛,浓密的睫毛在烛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她认真地想了很久,然后睁开眼睛,鼓起腮帮子一口气吹灭了蜡烛。
许了什么愿?王振国笑着问。
小诺神秘地摇摇头: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
大人们都笑了。只有李大强注意到,她偷偷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照片——那是韩立军和韩雪梅唯一的一张全家福。
那年的雨季来得格外早。
深夜,一道闪电劈开天空,雷声震得窗户嗡嗡作响。阿依古丽被惊醒时,发现小诺的床上空荡荡的。
她慌忙起身,最后在储藏室里找到了蜷缩在角落的小诺。孩子抱着韩立军的军功章,哭得满脸是泪。
怎么了?做噩梦了?阿依古丽把她搂进怀里。
小诺摇摇头,抽噎着说:我......我梦见爸爸了......
阿依古丽的心猛地揪紧了。她轻轻拍着小诺的背,哼起一首维吾尔语的摇篮曲。
雷声渐渐远去,雨还在下。突然,院门被敲响了。
阿依古丽打开门,看见浑身湿透的李大强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
我......我刚好巡逻路过。他结结巴巴地解释,明显是冒雨特意赶来的,给小诺带了点......呃......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袋子,里面的糖果已经被雨水泡化了。
阿依古丽没拆穿他,只是侧身让他进门。李大强轻手轻脚地走到储藏室,看见小诺红着眼睛的样子,立刻蹲下来,从湿漉漉的兜里掏出一个木头刻的小哨子。
给你,边防连特制。他努力让语气轻松起来,下次打雷的时候吹一吹,雷公听见就不敢吵了。
小诺接过哨子,终于破涕为笑。
那天晚上,李大强坐在小诺床边,给她讲了一夜边防连的故事。讲到韩立军时,他刻意避开那些悲伤的部分,只说你爸爸是个英雄,他最爱的人就是你。
天亮时,雨停了。李大强轻手轻脚地离开,却在院门口遇见了马建军。
以后......马建军递给他一条干毛巾,别绕那么远的路了,直接来就行。
李大强接过毛巾,两个男人相视一笑。
五年,六十个月,一千八百多个日夜。
边防连的官兵换了一茬又一茬,但那个不成文的约定始终没变——韩立军的女儿,就是所有人的女儿。
没有人说破,但每个人都心照不宣地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小诺。
炊事班长退休时,特意把祖传的馕坑手艺教给了阿依古丽;王振国调任前,专门去教育局打了招呼,确保小诺能上最好的学校;就连已经转业的老兵们,每年春节也会寄来红包和礼物。
小诺在爱里长大,像戈壁滩上的红柳,迎着风沙却愈发坚韧。
她不知道的是,每次她蹦蹦跳跳去上学时,总会有个穿便装的退伍兵路过校门口;她参加舞蹈比赛那天,观众席最后一排坐满了假装不认识她的军人;她发烧住院时,医院的走廊上永远有几个来体检的兵哥哥轮流守夜。
这种守护是静默的,就像边关的界碑,不声不响却始终屹立。
又是一个黄昏,李大强站在连队了望塔上,用望远镜看着远处马建军家的院子。小诺正在葡萄架下写作业,红纱巾在微风里轻轻飘动。
王振国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后:看什么呢?
没什么。李大强放下望远镜,就是......看看。
两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远处的雪山脚下。
那里,韩立军的墓碑静静矗立,碑前摆着一束新鲜的野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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