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老板给出的地址，托比欧穿过台伯河，步入了罗马城的特拉斯特维雷区。
这里的氛围与市中心截然不同，狭窄的巷弄蜿蜒曲折，墙壁上涂满了斑驳的涂鸦，夜晚的喧嚣尚未完全苏醒，但已能感受到一丝混乱和不安的气息。
空气中弥漫着廉价葡萄酒、旧纸张和某种若有若无的霉味。
他停在一栋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公寓楼前，外墙的灰泥有些剥落。
核对了一下门牌号，确认无误后，托比欧深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他的鸭舌帽，随后便推开了那扇没有上锁的、沉重的木门。
门内是昏暗的楼梯间，光线从高处一扇积满灰尘的小窗透下，勉强照亮飞扬的尘埃。
空气中有股霉味混合着消毒水的气息，十分浓烈。
托比欧沿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向上走，按照指示来到了顶楼的一扇门前。
他还没来得及敲门，门就“吱呀”一声自己打开了一条缝。仿佛有人一直在等着他。
“请进，信使先生。”一个声音从里面传来，音调很高，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甜腻腻的亲切感，但底下却潜藏着一丝冰冷的、扭曲的东西。
托比欧犹豫了一下，推门走了进去。
里面的景象让他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这里与其说是一个家，不如说更像一个混乱的储藏室兼实验室。
客厅很大，但堆满了各种难以名状的杂物：落满灰尘的医学书籍、形状古怪的玻璃器皿、一些用布盖着的、人形大小的东西，墙角甚至放着几个半身的人体模型，其中一个模型的脸上被画上了滑稽的妆容。
光线昏暗，只有一盏台灯在房间中央的桌子上亮着，照亮了空气中悬浮的更多尘埃。
一个男人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他身材高瘦，穿着一件曾经是白色、但现在已泛黄且带有不明污渍的医生白褂。
他有着绿色的头发，头顶的头发呈圆形，类似霉菌的形状。
脸上有绿色的纹路，嘴唇颜色也是深绿色，看上去充满了病态。
最令人不安的是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极度兴奋、探究般的光芒，看着托比欧的样子，不像是在看一个人，更像是在看一件有趣的标本。
“欢迎，欢迎来到我小小的……‘诊所’。”男人微笑着，露出过于整齐的牙齿，“我是乔可拉特医生。想必，您就是老板派来的那位？”
“是…是的。”托比欧点点头，下意识地保持了一点距离。
这个地方和这个人，都让他感觉很不舒服，比面对凶恶的敌人还要让他心悸。
这是一种本能的反感。
“别客气，请坐。”乔可拉特指了指桌旁一张破旧的扶手椅，那椅子上也堆着几本书，他随意地把书扫到地上，“路途遥远，辛苦了吧？从撒丁岛过来？喝点东西提提神如何？”
他走到一个摆满各种化学仪器的柜子旁，拿起一个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杯子，从一个旧咖啡壶里倒出一些冒着热气的、颜色深黑的液体。
一股劣质咖啡的焦苦味弥漫开来。
“我自己磨的，味道可能有点……独特。”乔可拉特将杯子递给托比欧，笑容愈发灿烂，“需要加糖吗？方糖可以让人生变得更甜蜜哦。”
他指向桌子中央的一个小碟子，里面放着几块白色的方糖。
托比欧本来想接过咖啡——他确实有点渴，而且平时也喝不惯太苦的东西，加糖正合他意。
但就在他伸手的瞬间，一种强烈的、源自潜意识的警告信号猛地刺入他的大脑！
那不是老板的声音，而是他自身第六感发出的尖啸。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盯向那些方糖。
它们看起来很普通，但不知为何，在昏暗的灯光下，表面似乎泛着一种极其微弱的、不自然的油腻光泽。
他想起乔可拉特刚才看他的眼神，想起这个房间里无处不在的诡异感。
“不…不用了。”托比欧猛地缩回手，声音有些僵硬，“我…我不太喜欢甜食。就这样喝就好。”
他接过那杯劣质咖啡，小心翼翼地没有让嘴唇碰到杯沿，只是假装抿了一口。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化学药品味的苦涩瞬间充斥口腔，他强忍着才没有吐出来。
“哦？真是罕见的习惯呢。”乔可拉特歪着头，眼神中的探究意味更浓了，似乎对托比欧拒绝加糖的行为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不喜欢咖啡？还是说……直觉特别敏锐？”
他最后一句话压得很低，几乎像是自言自语，带着一丝玩味。
托比欧没有回答，只是把杯子放回桌上，决定再也不碰它。
乔可拉特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坐在桌子对面，双手交叉支着下巴：“老板……他老人家终于想起我了吗？真是令人感动。我还以为他早就把我这没用的医生忘在罗马的角落里发霉了呢。”
他语气夸张，充满了自嘲和一种阴郁的怨气，“这些年，我可是无时无刻不想着能为组织，为老板再做点‘贡献’啊。可惜，总是没有机会……信使先生，您看起来深得老板信任，能否……在他面前为我美言几句？我乔可拉特的能力，绝对远超那些只会打打杀杀的蠢货。”
托比欧听着这阴阳怪气的话，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只想尽快完成任务离开这里。
“老板…老板自有他的考量。”他干巴巴地敷衍道，“我只需要传达命令。”
“呵呵，是啊，命令……”乔可拉特舔了舔红润的嘴唇，眼神闪烁，“那么，命令是什么呢？需要我这把老骨头做些什么？”
托比欧不想再多待一刻，他决定直接进入正题：“老板说，需要你和……赛可一起行动。”他回忆着老板的话，“赛可……他在哪里？”
他环顾四周，这个诡异的房间里似乎没有其他人。
“赛可？我的小赛可？”乔可拉特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慈爱”起来，但那慈爱看起来无比瘆人，“他当然在这里，他一直都在。他是我最忠诚、最可爱的伙伴。”
说着，乔可拉特站起身，走向客厅最阴暗的一个角落。托比欧这才注意到，那里放着一个巨大的东西，之前被阴影和杂物遮挡，看不太清。
那是一个巨大的铁笼子，足够装下一个人，外面罩着一层深色的布帘。
乔可拉特抓住布帘的一角，猛地将其拉开！
笼子里，一个身影蜷缩着。
那看起来像是一个人，但姿势极其怪异，像一只大型的犬科动物。
灰绿色的甲胄状紧身衣覆盖了男人的全身，除了脸部外，几乎看不到他的其他身体部位。
听到动静后，那人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极大，瞳孔缩成一个小点，嘴里发出一种“嗬嗬”的、类似野兽警戒时的低吼。
托比欧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这是……人？
“乖，赛可，乖孩子。”乔可拉特的声音变得异常温柔，却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他拿出钥匙，打开了笼门上的锁。“出来吧，有客人来了。来，打个招呼。”
那个名叫赛可的生物……或者说人，四肢着地地从笼子里爬了出来。
他的动作异常灵活，确实像极了一条狗。
他爬到乔可拉特脚边，用头蹭着他的腿，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乔可拉特像抚摸宠物一样，用手胡乱地揉着赛可的头，脸上洋溢着一种扭曲的“幸福感”。
“看，他很乖吧？是不是很可爱？”他甚至抬头看向托比欧，热情地邀请道：“信使先生，要不要也摸摸看？他很温顺的，只要是我允许的人，他不会咬的。”
托比欧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眼前的景象，彻底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他见过暴力，见过杀戮，但这种将人扭曲成非人、并以此为乐的病态行为，让他从生理上感到无法忍受的厌恶和恐惧。
他脸色发白，猛地摇头，声音都有些变调：“不！不用了！请…请你让他……离我远点！”
乔可拉特似乎有些失望，但还是拍了拍赛可的头：“好吧，看来客人有点害羞。回去待着吧，好孩子。”
赛可听话地又爬回了笼子里，但那双疯狂的眼睛依旧透过栏杆死死盯着托比欧。
托比欧强压下呕吐的欲望，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他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老板的命令！”他几乎是喊出来的，语速极快，想要用最快的速度结束这一切，“布加拉提小队和里苏特的暗杀组已经叛变！他们正在前往罗马，目标是挖掘老板的过去！老板命令你们——乔可拉特和赛可——在他们找到城里的图书馆之前，不惜任何代价，将他们全部……彻底抹消！像处理垃圾一样，清理干净！”
他一口气说完，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
乔可拉特听着命令，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越来越疯狂。他苍白的脸颊甚至浮现出兴奋的红晕。“全部……抹消？像处理垃圾一样？呵呵……呵呵呵……哈哈哈！”他突然低声笑了起来，肩膀剧烈抖动，“太好了……真是太好了！终于……终于有像样的‘工作’了！请回复老板，我和我的赛可，一定会把这些叛徒……‘处理’得干干净净！用我们最拿手的方式！”
他的眼神变得极度狂热，仿佛已经看到了某种极其“美妙”的场景。
托比欧一分钟也不想多待。任务已经传达，他立刻转身，几乎是逃跑般地向门口冲去。
“信使先生，不再多坐一会儿了吗？咖啡还没喝完呢……”乔可拉特在他身后假惺惺地挽留道。
托比欧充耳不闻，一把拉开门，踉跄着冲了出去。
他沿着昏暗的楼梯疯狂向下跑，直到冲出公寓楼，重新呼吸到室外相对清新的空气，他才扶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喘息，仿佛要将在那房间里吸入的所有污浊空气都置换掉。
他抬起头，想让罗马黄昏凉爽的风吹散心中的恶寒。
然而，就在他抬头望向那扇刚刚离开的窗户时，他看到了让他永生难忘的一幕。
公寓的窗户后，乔可拉特的身影清晰可见。
他正拿着之前桌上那个装方糖的小碟子，从里面捏起一块方糖，脸上带着一种宠溺的、扭曲的笑容，递向窗口。
而那个像狗一样的赛可，猛地从下方窜起，张开嘴，极其熟练地、甚至带着一种谄媚的急切，一口将那块方糖叼了过去，嚼得嘎嘣作响，脸上露出满足的、非人的表情。
托比欧的胃部猛地一阵剧烈收缩。
他终于明白，自己之前对方糖那本能的恐惧从何而来。
他再也忍不住，猛地弯下腰，在罗马古老街巷的墙角边，剧烈地呕吐起来！
他吐空了胃里所有的草莓冰淇淋和那口劣质咖啡，直到只剩下酸涩的胆汁。
眼泪生理性地涌出他的眼眶。
他不懂什么是极致的邪恶，什么是扭曲的人性，他单纯的思维无法处理刚才接收到的一切信息。
他只知道，那两个人，那个地方，是他短暂人生中所遭遇过的，最可怕、最恶心的事物。
他颤抖着用袖子擦干净嘴，不敢再看那扇窗户一眼，转身跌跌撞撞地逃离了那条街。
他现在只想离那里越远越好。
夕阳依旧温暖，但他此时只觉得浑身发冷。
他只想听到老板的声音，只有那个声音，才能驱散此刻他心中那无以名状的恐惧和恶心。
他紧紧攥着那部老式手机，仿佛那是唯一的救赎。
布加拉提小队和暗杀组，即将到达罗马。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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