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王烁站在技术中心宿舍的窗边，像一尊凝固的雕像。窗外，巡逻队的脚步声、引擎的轰鸣声、以及偶尔通过扩音器传来的简短命令，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压力网，紧紧包裹着整个园区。通讯中心方向的灯火彻夜未熄，如同一个散发着不祥光芒的灯塔。
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阵阵涌来，手肘和膝盖的擦伤也在隐隐作痛，但王烁的大脑却异常清醒，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冰冷的亢奋。铝热剂造成的混乱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涟漪正在扩散，而他要做的，就是在这涟漪中找到那条通往湖心的缝隙。
阿伦带来的关于梅的消息，在他心中盘旋。梅的再次出现，是巧合，还是她也在某种压力下被迫行动？她与“知更鸟”是否有关联？那个“小心鸟”的警告，此刻像毒蛇一样缠绕在他的思绪里。
不能再被动等待了。他需要更直接的情报，需要知道通讯中心内部此刻的确切状况，需要确认他埋下的“种子”是否还有萌发的可能。而这一切，都需要他再次靠近那个风暴眼。
天色微亮，晨雾弥漫，给肃杀的园区披上了一层朦胧的灰纱。王烁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工装，仔细检查了观察员胸卡，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房门。
走廊里空无一人，但一种无形的紧张感弥漫在空气中。他走下楼梯，技术中心大厅入口处，那两名新增的守卫依旧恪尽职守。
“林顾问，这么早？”一个守卫认出了他，但眼神依旧带着审视。
“嗯，昨天通讯中心那边出了点状况，吴主管让我早点过去，看看后续的升级方案是否需要调整。”王烁语气自然，脸上带着技术人员特有的、对工作问题的专注。
守卫检查了他的证件，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似乎在确认他是否与昨晚的“异常”有关。王烁坦然面对着他的目光，甚至还微微皱起眉头，露出一丝对工作被打扰的不耐。
“进去吧。”守卫最终挥了挥手，“不过通讯中心那边现在戒严，没有桑坤长官的许可，谁都进不去。”
“明白，我先去办公室准备资料。”王烁点点头，从容地走进大厅。
他没有直接去办公室，而是绕到了一楼靠近行政楼方向的休息区。这里有一排窗户，可以相对清晰地看到行政楼入口和部分周边区域的情况。
果然，行政楼下的守卫比夜晚看到的还要密集。除了固定岗哨，还有至少两支流动巡逻队在楼前的小广场来回穿梭。所有试图靠近行政楼的人，都会被立刻拦下盘问。
王烁的目光越过广场，投向行政楼侧后方那片相对安静的绿化带。那里树木较为茂密，而且有一条小路可以迂回接近行政楼的后勤入口。后勤入口的戒备通常会稍弱一些，或许……那里会有一丝机会。
他需要更靠近一些，实地观察后勤入口的守卫情况和可能的监控死角。
他离开技术中心，没有走向行政楼正面，而是装作晨间散步的样子，沿着一条通往园区边缘仓库区的小路不紧不慢地走着。这条小路会经过那片绿化带的边缘。
晨雾尚未完全散去，能见度不算很好。王烁保持着均匀的步伐，目光却如同雷达般扫视着周围。越是接近行政楼的后方区域，他越是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巡逻队出现的频率明显增加，暗处似乎也有视线投来。
就在他即将踏入绿化带边缘的阴影时，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毫无征兆地袭来。
不是声音，不是图像，而是一种……仿佛来自大脑深处的、极其微弱的电流嗡鸣声？又像是某种沉寂已久的精密仪器，在受到强烈外部干扰后，勉强重新建立能量回路时发出的、濒临崩溃的嘶响。
这感觉转瞬即逝，短暂得几乎让他以为是错觉。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熟悉的、却又无比陌生的数据感知——并非系统全盛时期那种信息洪流般的数据视野，而更像是在浓雾中，偶尔闪现的几个模糊的光点和断续的线条。
这些光点和线条，隐约勾勒出他前方区域的轮廓，标识出几个热源（应该是巡逻士兵），甚至在他视野的角落，闪现过一行极其模糊、不断扭曲的代码片段，似乎是某种……低频信号扫描的残留痕迹？
王烁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心脏猛地收缩！
系统？！
是那个沉寂了许久、他几乎以为已经彻底离他而去的“天罚者系统”？！
它……它还在？而且刚刚似乎被什么东西……短暂地、极不稳定地激活了一下？
是因为铝热剂造成的强电磁脉冲干扰了园区部分屏蔽设施？还是因为他此刻过于接近通讯中心这个强大的能量和信息辐射源？抑或是……他之前植入的后门程序，在某种未知的触发条件下，反向刺激到了与他大脑仍有微弱连接的系统底层？
无数个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在他脑中闪过。他无法确定原因，但这短暂的、微弱到极致的回应，却像在无边黑暗中点燃的一缕火星，瞬间照亮了他内心的某个角落。
他不再是完全的“孤狼”。那个冰冷而强大的伙伴，似乎并未完全消失，只是陷入了更深层次的休眠，或者……被某种力量压制着。
这缕火星太微弱，随时可能熄灭，根本无法提供任何实质性的帮助。但它带来的心理冲击是巨大的。它意味着可能性，意味着他并非完全是在徒劳地挣扎。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波澜，脸上依旧保持着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晨起后的慵懒，继续沿着小路漫步。但他的感官却提升到了极致，不仅仅依靠肉眼和耳朵，更是在努力捕捉着那可能再次出现的、来自大脑深处的微弱信号。
然而，那感觉再也没有出现。仿佛刚才的一切，真的只是高度紧张下的幻觉。
但他知道，那不是幻觉。
他走到了绿化带的边缘，借着树木的掩护，仔细观察行政楼的后勤入口。那里果然也有两名士兵守卫，但精神状态明显不如正门的同僚，显得有些松懈，正靠着墙抽烟闲聊。
他的目光扫过后勤入口上方的监控摄像头，又看了看侧面一条堆放着垃圾桶和清洁工具的狭窄通道。那条通道似乎可以通往楼体的一个维修井盖……
就在他全神贯注地评估潜入路线时，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急促喘息的声音，突然从他侧后方的树丛里传来：
“林……林顾问！”
王烁身体瞬间绷紧，右手悄无声息地滑向腰后，猛地回头。
树丛晃动，一个身影踉跄着钻了出来——是梅！
她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如纸，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一种豁出去的决绝。她一把抓住王烁的胳膊，手指冰冷得像铁钳。
“快走！他们……他们马上就要来抓你了！”梅的声音带着哭腔，嘴唇不住地颤抖。
王烁瞳孔骤缩，但声音依旧冷静：“谁要抓我？为什么？”
“父亲……和‘屠夫’叔叔！”梅急促地说道，眼泪终于滚落下来，“他们……他们认定昨晚通讯中心的短路是你搞的鬼！桑坤在通风管道里发现了痕迹……还有，还有……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段模糊的监控，好像……好像拍到了你昨晚靠近行政楼后墙……他们说你就是‘雷霆’的内应！”
王烁的心沉到了谷底。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铝热剂的痕迹果然被发现了，而且他们竟然还有监控证据？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王烁盯着梅的眼睛，试图分辨真伪。
“因为我偷听到了他们的计划！”梅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尖利，“他们不敢在技术中心直接动手，怕引起骚乱或者……或者你还有同伙。他们打算在你上午去行政楼‘汇报工作’的时候，在走廊里……制造‘意外’！”她用力抓着王烁，“你不能去！快跑！现在就跑！”
制造意外？王烁心中冷笑，这倒是“屠夫”一贯的风格。
“我往哪里跑？”王烁反问，语气带着一丝嘲讽，“园区戒严，到处都是他们的人。”
梅愣了一下，随即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塞进王烁手里：“这……这是我从父亲书房偷看到的……一个……一个应急撤离点的位置和密码……在码头区，3号废弃仓库后面……有一个隐蔽的水下出口，通向河道……也许……也许能出去……”
王烁接过纸条，飞快地扫了一眼上面的信息，心中念头急转。梅提供的这个情报，是真是假？是救命稻草，还是另一个更精致的陷阱？尤其是在“知更鸟”警告之后，他对梅的信任度已经降到了冰点。
但此刻，他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留在技术中心是等死，去行政楼汇报是自投罗网。
“你为什么帮我？”王烁最后一次问道，目光如刀。
梅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恐惧，有愧疚，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我……我不想再看到人死了……尤其是你……而且……而且我害怕……如果‘雷霆’真的来了……这里……这里会变成地狱……”
她的理由依旧模糊，充满了个人情感和自保的意味，但那份恐惧不似作伪。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呵斥声从行政楼正面方向传来，似乎正朝着技术中心这边移动！
“他们来了！快走！”梅惊恐地推了王烁一把，自己则迅速缩回了树丛，消失得无影无踪。
王烁不再犹豫，将纸条塞进口袋，转身就走，但不是返回技术中心，而是向着与行政楼相反的方向，朝着码头区潜行而去。
无论梅的动机是什么，无论那个撤离点是真是假，他都必须在“屠夫”的抓捕网合拢之前，移动到更有利于周旋或者……最后一搏的位置。
在他转身没入更浓重阴影的瞬间，那种来自大脑深处的、微弱的电流嗡鸣感，再次极其短暂地闪现了一下，仿佛系统在耗尽最后一丝能量，向他发出无声的警示。
风暴，已至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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