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陵的靴底碾过碎石，每一步都震得地脉嗡嗡作响。
他背着苏绾站在九棺阵心，倒悬的铜棺在头顶投下棱形阴影，将他的脸割裂成明暗两半——左边是现代摸金校尉的冷硬，右边是大楚将军的锐利。
“九陵......别......”苏绾的梦呓裹着血沫蹭过他后颈，她睫毛剧烈颤动，指尖无意识抠进他肩甲，“会......会毁了龙气......”
他低头瞥了眼怀中人事不省的脸，她额角的血已经凝成暗红的痂，像朵开败的梅。“要毁的从来不是龙气。”他喉结滚动，声音压得极轻，仿佛怕惊醒她，“是那些拿龙气当锁链的人。”
断矛残刃在掌心烙出灼痛——这是他从大楚战场捡回的旧物，矛尖缺了半截，却在方才触碰锁龙奴时，突然泛起与九棺同频的震颤。
他盯着脚下被血渍浸透的青石板，那里隐约能看见星罗棋布的地脉纹路，像极了大楚军阵图里的“锁喉穴”。
“你疯了！”棋魇童的哭嚎从角落炸响，盲童的竹杖砸在地上，“天元要醒了！
它吞过三百个守墓人的魂，现在要吃活的！“他摸索着往岩壁缩，苍白的小脸皱成一团，”它在流口水......滴答滴答......“
陈九陵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终于听懂了——所谓“天元”不是阵眼，是活物！
地脉深处那股若有若无的腥甜，根本不是尸气，是活物吞吐时带起的血气。
三百年前玄清门用九百忠良心头血养的，从来不是什么国运局，是头吃魂的怪物！
“萧承昀！”他突然暴喝，声音撞在岩壁上溅起回音，“你师父拿你当饵，养的是吃魂的畜牲！”
倒悬铜棺里传来细碎的裂响。
萧承昀的残魂从棺中浮起，半张脸还保持着三百年前的清俊，另一半却被黑血腐蚀成模糊的雾团。
他盯着自己胸口——那里原本该嵌着象征守墓人契的玉珏，此刻却渗出汩汩黑血，“不可能......师父说这是......”
“是骗你的！”陈九陵反手抽出断矛，矛尖直指铜棺，“你镇在这里三百年，可九棺里的忠魂呢？
他们的记忆呢？
全被那东西吃了！“他扯动嘴角，露出带血的笑，”现在它要吃我，吃苏绾，吃所有想揭开真相的人。“
萧承昀的残魂剧烈颤抖，雾团状的半张脸突然凝出清晰的泪痕。
他伸手去碰眉心的玉珏，指尖刚触到玉面便被灼得青烟直冒：“原来......原来我每刻在棋谱上的字，都是喂它的食......”他猛地转头看向陈九陵，眼神里的迷茫碎成星火，“告诉我！
怎么杀它？“
“逆契。”陈九陵的拇指划过断矛的血槽，“用被它吞掉的记忆反喂，撑爆这畜牲。”他蹲下身，将苏绾轻轻放在青石板上，指尖抚过她后颈那枚青铜坠子——那是古墓派的机关印，此刻正泛着诡异的幽光，“但需要......”
“机关共感......”苏绾突然睁眼，双瞳里浮起细密的青铜纹路，像两盏刻满古篆的铜灯。
她的手按在地上，指甲缝渗出血珠，却在石面划出歪歪扭扭的图腾，“不是寻龙图......是葬心碑......”她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我能连到龙骨......连到所有被封的机关......”
陈九陵的呼吸一滞。
他见过苏绾摆弄机关时的灵动，却从未见过她此刻的模样——仿佛整座山陵的机关都成了她的神经，每道刻痕都在她眼底流淌。“这图腾......”他俯身细看，石面上的纹路竟与九棺外壁的铭文同频震动，“是逆契阵？”
“以血为引，以魂为媒。”苏绾的指尖在图腾中心点下，血珠顺着刻痕蜿蜒成河，“但要灌进去的......是被吞掉的记忆。”她突然剧烈咳嗽，青铜纹路从眼底褪去，露出涣散的黑瞳，“九陵......你会被冲成白痴......”
“总比当棋子强。”陈九陵抽出腰间短刀，刀刃划过掌心的瞬间，鲜血溅在图腾上，腾起刺鼻的焦糊味。
他望着九口旋转的玄棺，喉结滚动着念出一个个名字：“归墟侯，殉局郎，老瘸子......”每念一个，便有幽蓝的魂火从棺中窜出，像飞蛾扑火般钻进他的伤口。
武意通玄在体内翻涌。
他感觉有千军万马在经脉里狂奔，有妇孺的哭嚎、将士的喊杀、书生的悲吟——全是被天元吞噬的记忆。
归心意突然冻结，他的动作变得机械，眼神空洞得像具提线木偶。
“九陵！”苏绾的尖叫刺穿他混沌的意识。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扑过来咬住他手腕，腥甜的血混着她的泪水滴在他掌心。
他瞳孔骤缩，看见她眼底映着自己的脸——不是萧承煜，不是守墓人，是陈九陵，是那个在潘家园摆地摊时会和人砍价，会给苏绾买糖人的陈九陵。
“我是陈九陵！”他仰天怒吼，声浪震得岩壁落石如雨。
冻结的归心意突然裂开条缝，他能感觉到那些被吞噬的记忆不再是洪流，而是有温度的故事——归墟侯临终前塞给儿子的拨浪鼓，殉局郎替妹妹绣坏的鸳鸯帕，老瘸子藏在棺材里的半块锅盔......
“去你妈的守墓人！”他抓起断矛，将所有记忆顺着矛杆灌进地脉。
断矛发出龙吟般的嗡鸣，矛头直指倒悬铜棺的玉珏。
地脉震颤突然加剧，九口玄棺的旋转速度慢了下来，像被抽走了发条的老钟。
萧承昀的残魂突然笑了，他的雾面脸彻底凝实，竟与陈九陵有七分相似。“原来......真正的守墓人契，该是护着这些记忆......”他抬手按在玉珏上，残魂与玉珏同时泛起金光，“哥替你掀最后一把火。”
地脉深处传来幼兽般的哀鸣。
陈九陵看见自己掌心的图腾在燃烧，苏绾的血、他的血、所有冤魂的魂火，正顺着地脉往某个点汇集。
那是天元的位置，是九百年前被种下的恶种。
“要炸了......”棋魇童蜷缩在角落，竹杖捂住耳朵，“它在喊疼......”
苏绾瘫软在他怀里，青铜纹路彻底消散，只余冷汗浸透的脸。
她扯了扯他衣角，声音轻得像叹息：“看......九棺......”
陈九陵抬头。
九口玄棺不知何时停止了旋转，棺身的铜锈正片片剥落，露出底下暗红的底色——那是被血浸透三百年的真相。
最中央那口棺底，浮现出一行新刻的血字，在震动中若隐若现：“愿执灯者，不惧黑暗。”
更远的山巅，赤色身影再次出现。
这一次，那身影没有隐入雾中，而是对着陈九陵，缓缓弯下腰，行了个大楚最郑重的军礼——甲胄相撞的清响，混着逐渐清晰的地脉轰鸣，像极了三百年前，大楚边境的战鼓。
地脉深处的哀鸣突然拔高，像利刃划穿耳膜。
陈九陵感觉掌心的断矛在发烫，矛头所指的玉珏，正裂开蛛网状的细纹。
他低头看向怀中的苏绾，她睫毛轻颤，嘴角沾着血，却露出个极淡的笑。
“要掀棋盘了。”他轻声说，指腹蹭掉她嘴角的血，“这次，没人能再把棋子摆回去。”
九棺突然同时震颤，铜锈剥落的声响里，隐约能听见无数嘶哑的呐喊——像是被封了三百年的喉咙，终于要发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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