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县城的官道上,一辆略显简陋的马车正在疾驰。陈苟坐在颠簸的车厢内,面色沉静,但微微蹙起的眉头显示了他内心的不平静。赵德柱坐在车辕上驾车,警惕的目光不时扫过道路两旁。
沈青禾的信像一块巨石投入湖中,打破了陈家村短暂的平静。周家的反击迅猛而精准,直接选择了县城这个更大的舞台,并且一出手就是价格战和疑似技术窃取的组合拳。
“百草驱蚊膏……”陈苟默默咀嚼着这个名字。效果堪比驱蚊清露?价格只有一半?他绝不相信周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独立研发出同等效力的产品。要么是效果远不如宣传,纯粹是低价搅局;要么……就是技术以某种方式泄露了!
他仔细回忆了生产的每一个环节,核心步骤都由他亲自完成或严密监控,赵德柱日夜看守,王老五等人也都是经过观察才纳入核心小组,泄露的可能性极低。难道是在原料处理或者包装运输的某个不起眼的环节被窥探了去?
思绪纷乱间,县城那高大的城墙已然在望。
比起青石镇,县城要繁华数倍不止。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店铺鳞次栉比。陈苟无暇欣赏这古代城市的景象,按照信上地址,直接让赵德柱驾车来到了位于城西的“沈氏商行”。
这是一座三进的大院落,门脸不算特别张扬,但占地面积颇广,进出的伙计步履匆匆,显得十分忙碌。钱管家早已在门口等候,见到陈苟,立刻迎了上来。
“陈少爷,您可算来了!小姐正在内堂等您。”
跟着钱管家穿过前堂和回廊,来到一处安静的书房。沈青禾正坐在书案后,面前摊开着几本账册和一张写满字迹的纸。她今日穿着一身利落的浅紫色劲装,少了几分平日的清冷,多了几分干练,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凝重。
“陈少爷。”见到陈苟,她站起身,没有多余寒暄,直接将桌上那张纸推到他面前,“这是周家‘百草驱蚊膏’的样品分析,以及他们目前的市场策略。”
陈苟拿起纸张快速浏览。上面详细记录了“百草驱蚊膏”的外观(淡黄色膏体,气味浓烈刺鼻)、试用效果(初期驱蚊效果尚可,但持续时间短,约一个时辰后需补涂,且皮肤有轻微粘腻感),以及价格(十五文一盒,买二送一,实际单价仅十文)和销售渠道(联合了县城三家颇有影响力的药铺同时铺货,并雇人在街头大肆宣传)。
“效果不如我们,但价格极具杀伤力。”沈青禾语气冷静,“他们瞄准的是普通市民和底层百姓,这个价格对他们吸引力很大。我们的驱蚊清露定价三十文,主要面向中产及以上人家,市场本不重叠。但他们如此低价倾销,不仅会抢占潜在的低端市场,还会让一些原本购买我们产品的顾客产生‘是否值得’的疑虑,严重影响我们的品牌形象和定价体系。”
陈苟点头,沈青禾的分析一针见血。价格战是最野蛮也最有效的商业手段之一,尤其是在信息不对称的时代,很多人会盲目追求低价。
“我们的销量受到影响了吗?”陈苟问。
“昨日消息传出,今日各店铺的销量已明显下滑,询问价格和质疑效果的顾客增多。”沈青禾指了指账册,“更重要的是,我们几家主要的臭蒿供应商,今天早上同时表示货源紧张,要涨价三成。这背后,定然是周家搞鬼,想从原料和销售两端扼杀我们。”
情况比陈苟预想的还要严峻。周家这是不惜成本,要把他和沈家逼入绝境。
“样品给我看看。”陈苟沉声道。
沈青禾从旁边拿出一个粗糙的小木盒,里面正是那“百草驱蚊膏”。陈苟用手指沾了一点,凑近闻了闻,一股混杂着劣质香料和某种刺鼻草药的味道直冲鼻腔。他将其涂抹在手背上,仔细感受。
初时确实有一股清凉感,驱蚊效果也有一点,但正如分析所言,肤感粘腻,而且那股刺鼻气味久久不散。与他那清透琥珀色、带着清苦草木香的驱蚊清露相比,高下立判。
“粗糙的仿制品。”陈苟下了判断,“他们可能不知道核心的提纯工艺,只是简单将臭蒿和其他一些可能有驱蚊效果的草药捣碎混合,或许加了点薄荷冰片之类的东西制造清凉感。效果有,但差得远,而且体验极差。”
“问题是,大部分百姓分辨不出这细微的差别,十文钱的价格足以让他们心动。”沈青禾道,“而且,我担心他们后续还有动作。周家既然敢打出‘效果堪比驱蚊清露’的旗号,绝不会只满足于低价倾销。”
陈苟明白她的意思。造假者往往比真品更善于营销和制造舆论。
“我们必须立刻反击。”陈苟放下药膏,眼神锐利,“不能让他们把市场搅浑,把我们的品牌拉低到和他们一个档次竞争。”
“如何反击?”沈青禾看着他,“降价?我们的成本支撑不起降到十文。而且一旦降价,再想涨回去就难了。”
“不,不能降价。”陈苟断然否定,“我们要做的,是凸显我们的价值,告诉消费者,为什么我们值三十文,而他们只值十文!”
他脑海中迅速形成了一个反击方案的雏形,融合了前世的营销手段。
“第一,舆论反击。”陈苟语速加快,“立刻找人撰写通俗易懂的‘科普’文章,通过我们的渠道散播出去。内容就是教大家如何辨别优质驱蚊产品和不合格产品的区别,重点突出气味、肤感、持续时间和成分安全性。把‘百草驱蚊膏’的缺点,用不点名但指向明确的方式公之于众!”
“第二,体验营销。在我们的店铺门口,或者人流量大的地方,设立免费试用点。让顾客亲自体验我们驱蚊清露的清爽、持久和淡雅气味。同时,可以弄两个笼子,一个放蚊子,涂抹我们的清露,一个涂抹他们的药膏,现场对比效果!”
“第三,权威背书。沈家商行在县城经营多年,信誉卓着。我们可以打出‘沈氏秘制,品质保证’的旗号,强调我们选用的是道地药材,经过古法精心炮制,绝非粗制滥造之物。甚至可以请一两位本地有名望的老郎中,从药性温和、不伤皮肤的角度为我们说几句话。”
“第四,差异化定价。我们坚持三十文的主流价格,但可以推出小容量包装的体验装,比如十文钱一小瓶,降低初次尝试的门槛。同时,可以推出家庭装、礼品装,满足不同客户需求。”
陈苟一条条说出自己的想法,沈青禾听得美目异彩连连。这些手段,在这个时代无疑是新颖而超前的,直指商业竞争的核心——价值塑造与消费者心智占领。
“好!”沈青禾拍案而起,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就按陈少爷说的办!钱管家,立刻去安排!”
沈家商行这台庞大的机器,在沈青禾的命令下高效运转起来。
当天下午,几篇文笔犀利、通俗易懂的“科普”小文就开始在茶楼酒肆、市井巷陌流传开来。文章没有直接攻击“百草驱蚊膏”,而是以“老郎中教你选驱蚊药”、“别再被刺鼻气味骗了”等标题,详细描述了优质驱蚊产品应有的特点,并隐晦地指出了劣质产品可能存在的皮肤刺激、效果短暂等问题。
同时,沈家旗下的几家店铺门口,都摆上了长桌,放着试用的驱蚊清露和小巧的蚊笼。伙计们热情地邀请过往行人试用,并现场演示驱蚊效果。那清澈的液体、淡雅的气味和立竿见影的持久效果,与“百草驱蚊膏”的粘腻刺鼻形成了鲜明对比,引得不少人围观称赞。
沈家“品质保证”的招牌也挂了出来,加上几位与沈家交好的老郎中私下里的肯定,很快扭转了一部分摇摆顾客的看法。
而十文钱体验装的推出,更是吸引了许多原本被低价吸引的顾客前来尝试。一旦体验过驱蚊清露的优越性,很多人便不再愿意回去使用那劣质的药膏。
陈苟的这一套组合拳,打了周家一个措手不及。
他们原本指望凭借低价快速抢占市场,挤压沈家的生存空间,却没料到对方反应如此迅速,而且反击的角度如此刁钻精准,直接掀了他们的底裤,将他们的产品缺陷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价格战最怕的就是消费者意识到“便宜没好货”。一旦价值认知形成,低价就不再是优势,反而是低质的标签。
几天下来,“百草驱蚊膏”的销量虽然依旧不错,但增长势头明显放缓,而口碑则急转直下,街头巷尾开始出现对其效果和气味的抱怨。反观沈家的“驱蚊清露”,虽然价格较高,但凭借出色的体验和成功的舆论引导,稳住了基本盘,甚至吸引了一批追求品质的新客户。
首轮交锋,陈苟和沈家凭借更胜一筹的产品力和营销手段,勉强扳回一城。
然而,周家显然不会就此罢休。
这天傍晚,陈苟和沈青禾正在商行后院听取各地铺面的汇报,钱管家脸色难看地走了进来。
“小姐,陈少爷,刚得到的消息。周家……他们可能要在‘药效’上做文章了。”
“什么意思?”沈青禾蹙眉。
“周家暗中派人接触了几个地痞流氓,许以重金,让他们明日去我们销量最好的东市店铺闹事。”钱管家低声道,“就说用了我们的驱蚊清露,不仅没效果,反而浑身起红疹,奇痒难忍!要当众砸店,讨要说法!”
栽赃陷害!而且还是用这种最下作、最难以自证清白的方式!
沈青禾脸色瞬间冷若冰霜:“可有证据?”
钱管家摇头:“对方很小心,是通过中间人传话,没有留下直接证据。但我们安插在周家的人,冒险传出了这个消息,应该不假。”
书房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压抑起来。明刀明枪的商业竞争他们不怕,但这种污蔑清白、破坏信誉的阴招,却极其致命。一旦闹起来,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可能付诸东流。
“报官呢?”陈苟沉声问。
“若无实证,官府也难以介入,最多驱散闹事者。但负面影响已经造成。”沈青禾摇头,“而且,我怀疑周家在官府也有人,可能会偏袒他们。”
一时间,众人都陷入了沉默。如何应对这即将到来的污蔑风暴?
陈苟眉头紧锁,在房间里缓缓踱步。对方这是阳谋,就算你知道他要来闹事,你也很难防备。当众污蔑,最容易煽动不明真相的群众。
硬拦?可能会激化矛盾,正中对方下怀。
解释?在那种混乱场面下,声音很难被听进去。
除非……能当场揭穿他们的谎言!
可是,如何揭穿?红疹这种东西,完全可以自己抓出来冒充。
陈苟的大脑飞速运转,前世看过的各种公关危机案例、反碰瓷手段在脑海中闪过。突然,他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亮光。
“我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一试。”陈苟看向沈青禾和钱管家,“需要钱管家立刻去办几件事。”
“陈少爷请讲。”钱管家连忙道。
“第一,立刻去请县城最有名望的两位郎中,最好是医馆坐堂、德高望重的那种,明日一早便请到我们东市店铺旁边的茶楼‘喝茶’,务必让他们看到事发经过。”
“第二,准备一套全新的、未曾开封的驱蚊清露,连同我们的生产记录、原料来源凭证(可以临时制作),一并准备好。”
“第三,去找一些之前购买过我们产品、并且使用效果好的老顾客,最好是有些身份的,明日请他们‘恰巧’在场,为我们作证。”
“第四,”陈苟目光一冷,“想办法找到那几个被收买的地痞,摸清他们的底细,尤其是……他们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弱点或者怕的东西。”
钱管家一一记下,虽然对最后一点有些疑惑,但还是立刻转身去安排。
沈青禾看着陈苟,眼神复杂:“陈少爷,你确定这样能行?”
“不敢说万全,但至少有七成把握。”陈苟解释道,“当众污蔑,玩的就是一个‘众口铄金’。我们要做的,就是在现场打破这个‘众口’。有名望的郎中可以当场验看所谓的‘红疹’,判断真伪和成因;老顾客的证言可以证明我们产品的安全性;完备的凭证可以显示我们的正规。至于那些地痞……”
陈苟冷笑一声:“他们不过是拿钱办事。只要让他们意识到,这事的风险远大于收益,甚至可能惹上真正的麻烦,他们自然就会退缩,或者……反水!”
他看向赵德柱:“德柱,最后这件事,可能需要你配合钱管家的人去做。找到那些人,‘好好’跟他们谈谈。”
赵德柱会意,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少爷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当夜,县城暗流涌动。
第二天上午,东市沈家店铺照常开业,客流尚可。陈苟和沈青禾坐在店铺对面的茶楼二楼,临窗的位置,可以清晰地看到店铺门口的景象。两位须发皆白、颇有仙风道骨气质的老郎中,也被请到了旁边的雅间。
约莫巳时(上午十点)左右,七八个流里流气的汉子,簇拥着一个用布蒙着半张脸、不断哼哼唧唧的干瘦男子,吵吵嚷嚷地来到了店铺门口。
“黑店!沈家黑店!卖假药害人!”为首一个疤脸汉子大声嚷嚷着,一把将那个蒙面男子推到前面,“大家看看!我兄弟昨天买了你们这什么狗屁清露,用了之后浑身起红疙瘩,又痒又痛!今天你们必须给个说法!赔钱!砸了你这害人的黑店!”
他一边说,一边就要去掀那蒙面男子脸上的布,准备展示“罪证”。
店铺伙计按照事先吩咐,没有强行阻拦,只是大声理论,吸引周围人群的注意。很快,店铺门口就被围得水泄不通,指指点点的声音四起。
对面茶楼上,沈青禾的手微微握紧。陈苟则神色平静,对旁边的钱管家使了个眼色。
钱管家会意,立刻下楼。
就在那疤脸汉子快要扯下蒙面布的时候,钱管家带着两个人挤了进去,朗声道:“诸位街坊邻居,稍安勿躁!是非曲直,自有公断!我们沈家商行做生意,向来童叟无欺!若真是我们的产品有问题,我们绝不推卸责任!”
他话音未落,旁边雅间的门打开,那两位老郎中踱步而出。
“哦?有人用了驱蚊清露起疹子?老夫行医数十年,倒要看看是何症状。”其中一位老郎中声音洪亮,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疤脸汉子看到两位气度不凡的老郎中,顿时一愣,动作也僵住了。
老郎中走上前,不顾那蒙面男子的躲闪,仔细看了看他露出的脖颈和手臂上的红疹,又凑近闻了闻,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这红疹,色泽鲜红,边缘清晰,分明是外力反复抓挠所致!并非药毒内发之象!”老郎中声音铿锵,“而且,你身上这股子辛辣之气,并非驱蚊清露所有,倒像是……接触了漆树或者毒麻之类的东西!”
此言一出,人群顿时哗然!
另一位老郎中也上前查看,得出了相同的结论!
与此同时,几位被“恰巧”请来的老顾客也纷纷出声:
“我用了好些天了,一点事没有,效果好的很!”
“就是,沈家的东西向来扎实,怎么可能害人?”
“我看这几个人就是来捣乱的!”
形势瞬间逆转!
那疤脸汉子脸色大变,还想强辩,突然,他感觉后背被人轻轻拍了一下。他猛地回头,只见赵德柱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眼神冰冷地看着他,低声说了一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话。
疤脸汉子瞳孔骤缩,脸上瞬间血色尽失,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他惊恐地看了赵德柱一眼,又看了看周围群情激愤的民众和两位德高望重的老郎中,顿时怂了。
“误……误会!可能是误会!”疤脸汉子结结巴巴地说道,一把拉起那个还在哼哼的同伴,“可能……可能我兄弟是碰了别的什么东西!对不住!对不住各位!我们搞错了!”
说完,他再也顾不上其他,带着几个手下,如同丧家之犬般,挤开人群,狼狈逃窜。
一场精心策划的污蔑闹剧,就这样被当场拆穿,狼狈收场。
现场爆发出阵阵嘲笑和对沈家的称赞声。
茶楼上,沈青禾长长舒了一口气,看向陈苟的目光中,充满了惊叹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这个看似不着调的败家子,在危机面前所展现出的沉稳、机智和狠辣(对付地痞的手段),一次次超出了她的预料。
陈苟却没有丝毫放松,他的目光越过楼下喧闹的人群,望向城市深处周家宅院的方向。
他知道,经过这次失败,周家的手段,只会更加激烈和无所不用其极。
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而那个一直隐藏在幕后的胡老爷,又会在何时,以何种方式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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