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选择的方向,将他们带入了一片越来越崎岖、人烟愈发稀少的丘陵地带。道路早已从年久失修的柏油路退化成了坑洼不平的土石路,两旁是茂密得有些阴森的、开始大面积枯萎的树林,光秃秃的树枝像无数只绝望的手臂伸向暗红色的天空。空气仿佛也变得更加粘稠,那股若有若无的、如同电路烧焦混合着铁锈的怪异气味,在这里似乎更加清晰可辨。
灰色轿车的燃油指针已经彻底坠入红色区域的深渊,引擎的喘息声变得粗重而不稳定,每一次轻微的爬坡都像是在榨干它最后一丝生命力。终于,在勉强翻过一个长满枯草的低矮山岗后,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般的抖动和几声无力的“吭哧”声,引擎彻底熄火了。
寂静,瞬间包裹了他们。
父亲尝试了几次重新点火,回应他的只有启动电机徒劳的嗡鸣。他重重地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发出一声压抑的、充满挫败感的低吼。
“没油了。”这三个字,宣判了他们短暂机动性的终结。
他们被迫停了下来。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有无尽的荒山和枯林。天色也似乎在预示着“夜晚”的降临,周围的光线正在以一种不符合常理的速度变得晦暗,温度也开始明显下降。
“不能再待在车里了,”父亲果断地说,“目标太明显,也不安全。我们得找个地方过夜。”
他们拿上所有能携带的物资——那个所剩无几的登山包,林凡的帆布书包,以及作为武器使用的铁管和扳手——锁好车门,离开了这辆带给他们短暂希望又最终抛下他们的钢铁躯壳。
父亲选择了一处位于山坡背风面、被几块巨大岩石和一片相对密集的枯死灌木丛环绕的小凹地作为临时的露营地。这里视野相对隐蔽,可以观察到下方山谷和来路的方向,又不易被直接发现。
没有帐篷,没有睡袋。他们只能捡拾一些干燥的枯枝和落叶,铺在冰冷的地面上,勉强隔绝一些寒意。母亲将最后一点食物——几块碎成渣的压缩饼干和一小块巧克力——分给了大家。水,只剩下最后小半瓶,每个人只敢用瓶盖抿一点点,湿润一下干裂出血的嘴唇和如同着火般的喉咙。
沉默地吃完这“晚餐”,三人靠坐在岩石下,裹紧身上单薄的衣服,试图抵御越来越重的寒意和深入骨髓的疲惫。没有人说话,收音机里那些破碎而绝望的信息,如同鬼魅般在每个人心头萦绕。未知的“地外实体”,失守的城市,毁灭的军队,遥不可及的避难所……这一切,比身体的饥渴和寒冷更加令人难以承受。
黑夜彻底降临了。
这是一种林凡从未体验过的、绝对的黑。没有月光,没有星光,只有头顶那片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深沉的暗红色天幕,像一块巨大的、不祥的绒布覆盖着大地。远处的山峦轮廓模糊不清,融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周围的枯树林,在微弱的光线下投下张牙舞爪的、如同鬼怪般的阴影。风穿过枯枝,发出呜咽般的声音,更添几分阴森。
世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连之前偶尔能听到的虫鸣也彻底消失了,仿佛所有的生命都在屏息凝神,恐惧着某种东西的降临。
林凡蜷缩着身体,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但大脑却异常清醒,恐惧和焦虑如同冰冷的蛇,在他的血管里游走。他不敢睡,生怕在睡梦中遭遇不测。父亲抱着那根铁管,靠在一块岩石上,眼睛在黑暗中警惕地闪烁着微光,如同守夜的孤狼。母亲则紧紧靠着林凡,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在微微发抖。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几个小时,就在林凡的意识因为极度疲惫而开始模糊的时候——
远方的地平线上,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道光。
不是城市火灾那种摇曳的、昏黄的红光,也不是闪电那种瞬间爆发的、自然的银白色。那是一种极其亮丽、极其纯粹、带着某种非自然质感的亮白色光芒,如同有人在用超高压电弧焊接着远方的天空与大地。它持续了大约一两秒,将那片区域的云层和山峦轮廓瞬间照亮,勾勒出清晰而冰冷的剪影,随即骤然熄灭。
林凡猛地睁大了眼睛,睡意全无。他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但紧接着,在刚才亮起白光的大致方向,又一道光芒亮起!这一次,是那种他曾在“流星雨”和收音机干扰噪音中“感受”到的、令人极度不安的幽绿色!这绿光如同活物般跳跃、闪烁,仿佛蕴含着某种邪恶的能量,持续了稍长一点时间,才不甘心地隐去。
随后,是间隔不等的、交替出现的亮白与幽绿光芒。它们并非随意闪烁,而是带着一种清晰的、冷酷的规律性,时而短暂急促,时而持续稍长,像是在传递某种无法理解的讯息,又像是在进行某种冷酷的、机械的扫描或……清理。
伴随着这些诡异光芒的,是一种隐约的、如同闷雷滚过天际的低沉轰鸣。但这声音缺乏自然雷声的磅礴与随机,更像是什么沉重而巨大的物体在高速移动、或者某种能量武器发射时产生的、被距离削弱后的冲击波。
不是城市的余烬。
绝对不是。
林凡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呼吸骤然变得困难。他下意识地抓紧了身边母亲冰凉的手。母亲也看到了,她的身体瞬间僵硬,喉咙里发出一声被强行压抑住的、细弱的抽气声。
父亲也早已挺直了身体,岩石般的脸庞在远方那交替闪烁的诡异光芒映照下,明暗不定,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林凡从未在他眼中看到过的,近乎敬畏的恐惧。
那是什么?
是“它们”吗?
是广播里提到的“不明外星武力”?
它们在干什么?是在交战?是在清扫残余抵抗?还是在执行某种他们无法理解的、属于它们自己的任务?
那些光芒所在的方向,按照地图和他们的行程估算,应该是一片相对平坦的河谷地带,之前似乎有几个规模不小的工业镇。现在,那里没有城市的灯火,只有这代表毁灭与未知的、规律性的能量闪光。
亮白,幽绿,交替,闪烁。
如同死神的脉搏,在远方的黑暗中平稳而冷酷地跳动。
每一次光芒亮起,都像是一次无声的宣告,提醒着他们,人类不再是这颗星球的主宰,他们只是躲藏在阴影里、瑟瑟发抖的幸存者,仰望着无法理解也无法抗衡的力量,在肆意改造着他们曾经熟悉的世界。
那隐约的闷雷声,仿佛敲打在他们的胸口,带来沉闷的回响。
没有呐喊,没有爆炸的喧嚣,只有这冰冷、规律、充满科技感却又无比原始暴力的光影表演,在无声地展示着压倒性的力量差距。
林凡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渺小感和无力感。他所有的知识,他对机械、对电路、对未来的那些构想,在这远方的光芒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如此微不足道。这不是可以用技术和勇气去对抗的敌人,这是一种维度上的差距。
他们躲在这片小小的树林里,如同惊弓之鸟,窥探着远方那决定命运的战场。
火光,不再是温暖的象征,不再是文明的痕迹。
这夜间的火光,是文明的墓碑,是未知恐惧的具象化,是悬在所有幸存者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散发出的、冰冷的光芒。
它照亮的不再是道路,而是人类彻底沦陷、前途一片黑暗的绝境。
父亲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坐回了原位,将铁管紧紧地握在手中。他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林凡和妻子,那眼神复杂无比——有绝望,有决绝,也有一种属于父亲和丈夫的、不容置疑的保护欲。
他们不再看向远方那令人心悸的光芒,而是选择蜷缩在更深的阴影里,试图用彼此的体温和沉默,来抵御这漫漫长夜,以及那光芒所带来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冷与恐惧。
这一夜,无人入睡。
远方的能量闪光,如同地狱的灯塔,彻夜未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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