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刺骨的冷。
仿佛每一寸骨头缝里都塞满了冰碴子,随着心脏微弱的搏动,将寒意泵向全身,连流淌的血液都似乎变得粘稠、缓慢。
陈默是在这种几乎要将灵魂冻结的寒冷中恢复意识的。
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先是模糊一片,随即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低矮、肮脏的窝棚顶,由胡乱捆扎的树枝和枯草搭成,缝隙间能看到灰蒙蒙的天空,正无情地洒落着细碎的雪沫。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合了霉烂、汗臭以及某种若有若无的腐臭气息,令人作呕。
他动了动手指,触感是身下冰冷、潮湿,散发着霉味的枯草。身上盖着的,是一件几乎无法称之为棉衣的破絮,硬邦邦,沉甸甸,却提供不了多少暖意。
剧烈的头痛袭来,像是有人用凿子在他脑仁里疯狂敲打。两股截然不同的记忆洪流猛地冲撞、交织、融合,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一股记忆属于一个名叫陈默的现代工程师,精通机械、化工,在前往某个重要项目现场的途中,遭遇了突如其来的事故,最后的印象是刺眼的火光和巨大的冲击。
另一股记忆,则属于一个同样名叫陈默的十六岁少年,大胤王朝前户部侍郎陈文渊的独子。陈文渊因卷入朝堂倾轧,被构陷“贪墨军饷、通敌叛国”之罪,已於月前被抄家问斩。家族男丁悉数流放三千里,至这位于帝国北疆苦寒之地的“黑山流放营”。原主身体孱弱,加之骤逢巨变,悲惧交加,又在这恶劣环境中感染风寒,终究没能熬过去,在昨夜悄无声息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然后,便是他这个来自异世的灵魂,在这具濒死的躯壳中苏醒。
“流放……罪臣之后……黑山营……”陈默艰难地消化着这些信息,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穿越?重生?他从未想过这种只存在于小说中的桥段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而且开局就是地狱难度——一个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在这法外之地,近乎奴隶的流放营中,能活过几天?
他尝试支撑起身体,一阵剧烈的虚弱感和眩晕袭来,让他几乎再次栽倒。这具身体,太糟糕了。长期的营养不良,加上风寒侵袭,已是油尽灯枯之兆。
就在这时,窝棚那简陋的、用破布和草帘勉强遮挡的入口被猛地掀开。
一个裹着脏污皮袄,身材粗壮,脸上带着一道刀疤,眼神凶狠的中年汉子走了进来。他腰间挎着一把锈迹斑斑的腰刀,手里提着一个不大的木桶,走路时故意跺着脚,震得棚顶的灰尘簌簌落下。
正是负责管理这片区域十几个流放犯的小头目,张老三。
“都死了没有?没死的就赶紧滚起来领食!”张老三粗哑的嗓音像破锣一样,在狭小的窝棚里回荡,带着毫不掩饰的不耐烦和轻蔑。
窝棚里或躺或坐的另外几个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流人,闻言勉强挣扎着起身,畏畏缩缩地聚拢过去。
陈默也强撑着虚弱的身体,跟在最后。
张老三从木桶里拿出几个黑乎乎、掺杂着大量麸皮,甚至能看到草屑的粗粝饼子,又用木勺从桶底舀起些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稀薄粥水,挨个分发给前面的人。轮到陈默时,张老三瞥了他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恶意。
他随手拿起一个明显比其他人更小、更黑,甚至带着霉点的饼子,又舀了半勺清汤寡水的粥,“啪”地一声倒进陈默伸过来的破碗里,浑浊的粥水溅出不少,落在陈默冰冷的手上。
“喏,你的。”张老三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霸道。
陈默低头看着碗里那点可怜的粥水,和手里那硌手的小饼,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根据原主的记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张老三克扣他的口粮是常态,原主性格懦弱,从不敢反抗。
但此刻,占据这具身体的,是一个来自现代,拥有独立人格和缜密思维的灵魂。
“张头儿,”陈默抬起头,声音因虚弱而有些沙哑,但眼神却平静得出奇,直视着张老三,“我的份额,似乎不该只有这些。”
窝棚里瞬间安静下来。
另外几个正准备默默啃食那点可怜食物的流人,都惊讶地抬起头,看向陈默。这个平日里连大气都不敢喘的少年,今天竟然敢开口质疑张老三?
张老三显然也没料到,他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那道刀疤因为恼怒而显得有些狰狞。他凑近一步,带着一股浓重的口臭和压迫感,恶狠狠地盯着陈默:“小崽子,你说什么?皮痒了是不是?你一个罪臣之后,能给你口吃的让你吊着命,就是天大的恩典!还敢挑三拣四?”
若是原来的陈默,被这般恐吓,早已吓得浑身发抖。但此刻,陈默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因为消瘦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里,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以及一种张老三无法理解的、仿佛在观察和分析什么的神色。
“流放营规矩,每人每日口粮定额,饼一,粥一勺。”陈默缓缓说道,语速不快,却清晰有力,“张头儿若觉得我该死,大可明说。若觉得我还能干活,便不该克扣让我饿死。我若饿死,上面查问起来,张头儿恐怕也不好交代。”
他提到了“上面”。虽然流放营管理混乱,草菅人命是常事,但明面上依旧有着最基本的规章。尤其是定期点验人数,若有人无故死亡,特别是像陈默这种“知名”的罪臣之后,张老三这种底层小头目,多少也会有些麻烦。
张老三的脸色变幻了几下。他没想到这病恹恹的小子,今天不仅敢顶嘴,还说得条理清晰,戳中了他些许顾忌。他确实不怕弄死一个流放犯,但不想因为这点小事惹上麻烦,尤其不想在其他流人面前失了权威。
“哼!”张老三冷哼一声,一把夺过陈默手里的破碗,又极不情愿地添了半勺粥,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话来,“赏你的!赶紧吃,吃完滚去河边凿冰取水!完不成任务,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说罢,他狠狠地瞪了陈默一眼,似乎要将这个突然变得有些不一样的少年记在心里,然后才提着木桶,骂骂咧咧地走向下一个窝棚。
陈默没有理会张老三的威胁,他默默地端着那依旧少得可怜,但总算多了一点的粥水,走回自己的角落。他小口地喝着冰冷的粥,慢慢咀嚼着那能划伤喉咙的粗饼,目光却透过窝棚的缝隙,冷静地观察着外面那个白雪覆盖、残酷而真实的世界。
远处是连绵的黑色山峦,近处是枯寂的树林和冻结的河流。营地由几十个类似的破烂窝棚组成,像大地上的脓疮。一些衣衫褴褛、面无人色的流人,如同行尸走肉般在雪地里缓慢移动,进行着繁重的劳役。
寒冷、饥饿、疾病、监工的压迫、以及可能存在的野兽甚至马匪的威胁……生存的绝境,赤裸裸地展现在他面前。
原主的记忆里,充满了绝望和恐惧。但他不同。
“罪臣之后……流放营……”陈默在心中默念,冰冷的粥水滑入喉咙,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既然活下来了,就不能像原主那样等死。”
他拥有这个时代的人所不具备的知识和思维。物理、化学、工程、战术……这些来自现代社会的智慧,是他在这绝境中唯一的,也是最强大的武器。
张老三的欺凌,只是这黑暗困境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环。但要破局,必须先从这里开始立足。
他需要力量,需要食物,需要恢复健康,更需要……建立起属于自己的秩序。
陈默将最后一点饼屑塞进嘴里,感受着胃里那点可怜的充实感。他抬起头,眼神中的冷静逐渐被一种名为“求生”和“破局”的火焰所取代。
这绝境,是他的囚笼,或许,也将是他撬动这个世界的支点。
第一步,先活下去。然后,拿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甚至更多。
他看了一眼窝棚外那口被冻结的、需要费尽力气才能凿开取水的大锅,又看了看不远处那两个似乎有些不同的流人——一个是一直沉默寡言,但眼神偶尔会流露出坚韧的中年汉子王铁柱;另一个是身材相对高大,眉宇间带着一丝耿直之气的青年赵虎。
刚才他与张老三对峙时,这两人似乎都投来过短暂的目光。
“凿冰取水么……”陈默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或许,是个不错的机会。”
寒风卷着雪沫,从窝棚的缝隙钻入,吹动他额前枯槁的发丝。但此刻,陈默的心中,已开始燃起一团驱散严寒的火焰。
这绝境开局,他接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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