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徐甲最后补充道，带着一丝庆幸，“我有老爷赐下的太玄清生符。”
“它能助我守住本心，不被怨气同化，让我能记得自己是谁，记得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这……或许就是老爷留给我的，最后的使命吧。”
河畔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陈金定早已停止了和云锦的斗嘴，怔怔地看着水中那道黯淡却仿佛在发光的魂影，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
她第一次觉得，“鬼”似乎也并不全是可怕的。
云锦也收起了那副气鼓鼓的样子，脸上带着若有所思的神情。
尹文看着徐甲，看着这个曾经因欲望而被驱逐的故人，
在一千五百年的沉沦与折磨中，非但没有彻底堕落，反而于最深的绝望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救赎之路，
甚至愿意为了素不相识的他人，主动背负起这永恒的苦役。
这份觉悟，这份牺牲，远比许多仙神的口头慈悲，更加沉重，也更加真实。
良久，尹文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与认可：“徐甲，你之道，不在九天，而在此河。你今日之选择，其心可昭日月，其行可感天地。此等功德，远胜虚名仙箓。”
他顿了顿，承诺道：“他日你若改变心意，或时机成熟，我之言，依旧有效。”
徐甲深深一拜，这一次，他没有再称呼“上仙”或“文小子”，只是无比郑重地道：“徐甲……铭记于心。”
尹文见徐甲心意已决，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终是未再出言劝阻。
他深知，此念已成本心，强求反而不美。
“既如此，我便助你一臂之力。”
言罢，尹文并指如剑，轻轻点向徐甲虚幻的眉心。
一点温润清辉，蕴含着大罗金仙的一丝不灭灵光，悄无声息地没入徐甲魂体最深处。
此灵光不显于外，不增其力，却能在最关键时护住他一点真灵不昧，算是尹文为这位故人留下的一道隐秘保障。
随后，尹文目光扫过河岸，信手从路边撷取了三株看似平平无奇的青草。
此草确系洪荒路边随处可见的“凡草”，无灵无韵。
然而，在尹文指间，大罗道韵流转，他以入微手段，将自身一缕气息凝练于草茎脉络之中，却又以草木凡胎之表象完美遮掩。
他将这三根草递给徐甲，温声道：“此物予你，贴身收好。”
“或可助你隐匿阴气波动，令金仙之下难以察觉你的存在。亦可吸附周遭微弱水灵之气，缓慢滋养你的魂魄，免其溃散之苦。”
这份馈赠，朴实无华，却是一片真心，更是充分考虑到了徐甲身为水鬼的处境与安全。
既护得住他，又因其毫不起眼，绝不会引来觊觎，招致祸端。
徐甲看着那三株仿佛还带着泥土气息的凡草，魂体微颤。
尹文一片真心，他实在无法，也不愿再拒绝。
他伸出虚幻的双手，郑重接过。
“多谢……”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两个字。
他望着尹文，心中感慨万千，
想当年函谷关外，这还只是个需要他偶尔照拂的“文小子”，如今却已成长到如此地步，翻手间便是他无法理解的玄妙神通。
尹文微微颔首，目送着徐甲的身影缓缓沉入幽深的河底。
他心中暗忖：徐甲能有今日之觉悟，甘愿永镇河底以护众生，这其中，是否亦有师尊对他的另一种考验与点化？
以苦难磨砺心性，以牺牲明证其道？！
思绪收回，尹文转向一旁安静等待的陈金定，问道：“姑娘，你怎么会独自出现在这荒郊野河？”
陈金定见尹文问起，眼睛一亮，连忙回答：“自从上次与神仙公子分别后，我便存了寻仙求道的心思。”
“这次是特意来蜀山想拜师学艺的。”
“蜀山？”尹文略显讶异，“这里是蜀山地界？”
陈金定肯定地点点头：“是的，这里是蜀山范围。”
“为何想着来蜀山拜师？”尹文随口问道，他隐约记得，蜀山似乎与人教道统有些关联。
陈金定不假思索地回答：“蜀山可是文始真人尹喜开创的教派！名气大，想来拜师的人一直很多。”
她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道，
“不过，我选蜀山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它离峨眉山近些。”
“洪荒这么大，拜师总要找个近点的，不然……怕是还没走到仙门，人就没了，找谁说理去？”
她这话说得实在，却也是无数凡人求仙路上最真实的写照。
尹文听着陈金定说蜀山是文始真人开创的教派时，眼神微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
他当即凝神感应，神念如潮水般蔓延开去，触及那蜀山山脉深处。
果然，那缭绕的云雾、隐现的剑气之中，蕴含的正是纯正的人教道统气息，
而那核心的一点道韵，他绝不会认错——是他大哥尹喜的气息！
自他出关之后，便尝试过以秘法联系尹喜，虽能模糊感应到对方存在，信息却如同石沉大海，始终接收不到回音。
此刻骤然得到大哥的消息，尹文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急切。
“神仙公子，”陈金定见他神色有异，鼓起勇气，眼中带着期盼的光芒，
“您……您能不能收我为徒？这样我就不用千里迢迢去蜀山，也能跟随您修行了！”
尹文收回望向蜀山方向的目光，看向陈金定，摇了摇头，语气温和：“你灵根不俗，仙缘深厚，在人族之中确属罕见。
“然而，你与我之间，并无师徒之缘。此事，我不能应你。”
在他的破妄之瞳下，陈金定周身确实环绕着一股清灵之气，仙缘深厚，但那道仙缘紫气虽然明亮，却并未与尹文道途产生交汇的轨迹。
陈金定闻言，眼中光芒黯淡下去，有些失落，但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多谢公子告知。”
但很快又振作起来，能得神仙公子一句“仙缘深厚”的评语，已是莫大鼓舞。
“我欲往蜀山一行，你可要同行？”尹文问道，算是给了这个有缘的凡人姑娘一段顺风路。
陈金定闻言大喜，连忙点头：“要的要的！多谢神仙公子！”
尹文不再多言，袖袍一卷，带上陈金定与云锦，化作一道清光，径直奔向云雾深处的蜀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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