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刚过，一场倒春寒席卷京城。谢府的梨树枝头刚冒新芽，就被细密的冷雨打湿，嫩绿的芽苞裹着水珠，像噙着泪的眼睛。苏晚宁坐在暖阁的窗边，看着庭院里被风吹得摇晃的竹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膝上的旧帕子——那是当年在竹林遇险时，谢承渊为她包扎伤口用的，如今已洗得发白，却仍留着淡淡的药香。
又在发呆？谢承渊披着厚氅走进来，身上带着雨雾的清寒。他将一碗温热的姜枣茶放在茶几上，瓷碗边缘凝着细密的水珠。太医说你这几日气色差，特意让人加了当归。他的声音比平日更低沉些，目光扫过她苍白的脸颊时，带着掩不住的担忧。
苏晚宁接过茶碗，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口。入春后她总觉得困倦，谢承渊便日日守着她喝药，连朝堂的事都推了大半。不过是老毛病，她笑着吹了吹茶汤，哪值得你这般紧张。话虽如此，嘴角却忍不住上扬——这辈子能被人这般珍视，已是天大的福气。
窗外的雨渐渐停了，阳光穿透云层，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谢承渊扶着她走到廊下，指着西边的天空：你看，彩虹。一道淡淡的虹霓挂在天际，将灰蒙蒙的天空染得绚烂。苏晚宁望着那抹亮色，忽然想起重生那年，也是这样一个雨后初霁的日子，她攥着竹哨站在茶楼外，忐忑地等待着改变命运的契机。
明日让管家备车，去趟玉泉山？谢承渊忽然开口，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衣襟，那里的杏花该开了，空气也好。他的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像怕惊扰了什么。这些年，他总记得她喜欢清静，特意在玉泉山置了处别院，每年春天都陪她小住几日。
苏晚宁点头时，瞥见他鬓角新增的白发，在阳光下格外显眼。岁月不饶人，当年那个能在竹林里腾空而起的青年，如今连走快些都要喘息。好啊，她握紧他的手，再带上那副围棋，你说过要教我下珍珑棋局
谢承渊被她逗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一朵花：就你那棋艺，怕是要被我杀得片甲不留。话虽如此，却转身吩咐管家收拾棋盘，连装棋子的紫檀木盒都要亲自擦拭。
玉泉山的别院藏在杏林深处，推开雕花木门，满院的杏花正开得灿烂。粉白的花瓣落在青石板上，像铺了层轻薄的雪。苏晚宁坐在廊下的竹椅上，看着谢承渊在石桌上摆棋，他的动作虽慢，落子却依旧沉稳，指尖捏着黑子悬在半空时，侧脸的轮廓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该你了。谢承渊抬头看她，眼中带着笑意。苏晚宁执起白子，却迟迟不落——她其实会下棋，只是喜欢看他认真的模样。当年在明心学堂，他总说女子学棋能养心性，特意请了国手来授课，如今想来，不过是想让她多些乐趣。
在想什么？谢承渊的黑子轻轻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苏晚宁回过神，看着棋盘上渐渐成形的局势，忽然笑了：原来你早就设了陷阱。谢承渊凑近看她，鼻尖几乎碰到她的额头：兵不厌诈。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脸颊，带着淡淡的药香。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苏晚宁靠在谢承渊肩头打盹。梦里又回到了黑市的暗河旁，冰冷的河水漫过脚踝，她吓得瑟瑟发抖，却突然被人紧紧抱住。睁眼时，正对上谢承渊担忧的目光，他的手掌贴在她的额头上，带着熟悉的温度：做噩梦了？
没有。苏晚宁摇摇头，握紧他的手，只是想起些往事。她看着满院的杏花，又望向他鬓边的白发，忽然觉得时光真是奇妙，能将两个陌生的人，变成彼此生命里最不可或缺的存在。
傍晚时分，管家送来书信，说明心学堂的学生们要来看望先生。谢承渊看着苏晚宁略显疲惫的脸色，想回绝却被她拦住：让她们来吧，正好看看这满院的杏花。她起身时有些踉跄，被谢承渊稳稳扶住，我还想听听她们说西域的趣事呢。
学生们来得很快，十几个姑娘穿着各色襦裙，捧着书卷和花束涌进院子。为首的女先生已是两鬓染霜，却依旧精神矍铄：先生，我们把西域的教学图带来了！她展开一卷羊皮地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各地的学堂，连大漠深处都有个小小的红点。
苏晚宁看着地图，眼眶微微发热。当年的星星之火，如今真的燎原了。谢承渊在一旁默默为她递上帕子，目光里的骄傲比她自己还要甚。这都是你们的功劳。苏晚宁指着地图上的红点，是你们让更多女子知道，天地不止一方庭院。
夜色降临时，学生们才依依不舍地离去。谢承渊扶着苏晚宁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月光透过杏花枝桠，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累了吧？他替她揉着太阳穴，指尖的力道恰到好处，早说让你少费些精神。
不费神。苏晚宁靠在他怀里，听着远处山泉叮咚的声响，能看着她们有出息，比什么都好。她想起前世那个困在后宅的自己，再看看如今满天下的桃李，忽然觉得，重生一场，最值得的就是这双眼看到的风景。
谢承渊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鬓角的白发与她的银丝交缠在一起：阿宁，遇见你之前，我从未想过人生可以这样热闹。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感慨，沙场厮杀也好，朝堂争斗也罢，都不如此刻与你看杏花来得踏实。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杏林深处。苏晚宁望着天边的猎户座，忽然想起那年在江南古寺许下的愿。原来最好的圆满，不是轰轰烈烈的传奇，而是这样平淡的相守——有良人在侧，有初心未改，还有漫漫长路，能与他踩着满地落花，一步步走到岁月尽头。
春风再次吹过庭院，杏花花瓣簌簌落下，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苏晚宁握紧谢承渊的手，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知道这份爱会像这满院的杏花，年复一年，在时光里绽放出最美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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